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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貴勢之家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696 2024-01-31 01:10

  三國時,孫權與周瑜商議建都大計,聽到城東虎頭山上鳳鳴,遂築鳳凰台,改鄂縣為武昌,定都于此。

  鳳凰台座落于南湖之畔。

  南湖古稱南浦,正是江淹别賦中“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的南浦。

  離鳳凰台與南湖不遠處,有一間别院,是呂文德家中産業,取名鳳園。

  此園建的極盡奢華,僅是浴池便有一般人家兩個前堂大小,池中不停有溫水注入,又有出口供水流出。

  賈似道将身子沉進熱氣騰騰的浴池,好一會才冒出頭來,大笑着晃着腦頭。

  “呼離臨安以來,許久未有這般舒坦。”

  他感慨一句,向剛更完衣走來的李瑕看了一眼,啧啧了幾聲。。

  “群玉,你看這李非瑜”

  李瑕身材自是不比說的,賈似道雖是文官,卻也頗健壯,甚至寥瑩中這個文人亦有些膀子肉。

  李瑕沉入水中舒展了片刻,遊了兩圈方才在賈似道與廖瑩中附近坐下。

  “哈,要遊到大江裡遊,這是浴池。”賈似道笑道:“但你這少年人,竟是暮氣橫秋,方才還想坐壁上觀?”

  “為救賈相公,我亦挨了兩棒。”

  “便當是捶打了。你我是上陣殺敵之人,這點小陣仗何足挂齒?”

  說話間一排靓麗侍女推門進來,個個隻裹着一段布匹,赤腳走到池邊,伺候他們洗浴。

  李瑕任身後三名侍女解了長發梳洗,歎道:“上陣殺敵之人,丢開士卒如此享樂,妥嗎?”

  “又非未與他們同食同寝,難得你來,借個院子招待你一番罷了。”

  李瑕也不多說什麼,問道:“方才賈相公說,為何不北伐?”

  賈似道笑了笑,仰着頭,閉着眼,随口道:“那群少年郎,結了個‘忠義社’,滿懷熱忱要保家衛國的樣子,非瑜覺得,他們可想收複河山。”

  “該是想的。”

  “讀書都不肯下力氣讀的浪蕩子,家中父母拿他們沒辦法,才任他們這般結社胡鬧,圖的是個清淨,真當所有人都志氣昂昂?”

  李瑕道:“我不明白。”

  廖瑩中歎道:“非瑜也看到了,這些忠義社的少年多是家境殷實。窮苦家的孩子,家活都顧不過來,豈能将力氣閑廢在這些事上。今日少年熱氣,嚷着要收複河山。明日朝廷真要北伐,錢糧何從支取?要的是這些殷實之家的賦稅,到時最先反對北伐者,便是這些少年之父母。”

  “個個嘴上感的正義凜然,真到了要交錢出力之時,且看吧”賈似道笑了笑。

  李瑕顯然未被說服,搖了搖頭。

  他身後侍女正捧着他的頭發,不由也低頭笑了笑

  廖瑩中道:“非瑜去過北地,覺得北地如何?可富庶?”

  “北地僅有殘破、衰敗,遠談不上富庶。”李瑕想到北方那凋殘的樣子,也不知從何說起。

  “非瑜試想,你若是江南百姓,偶爾遙想收複中原,固然心覺壯哉,可次日醒來,朝廷須征稅征兵,征民夫役力,須你背井離鄉,抛妻棄子,你可願意?

  打下了殘破的北方,朝廷須遷都,廟宇宮殿急待重建,你往後數十年皆須供應這筆賦稅,你可願意?

  南富北窮,收複中原之後,朝廷必要‘損有餘而補不足’,再從富裕的南方征收重稅,以赈濟遭受飽兵災之北地,你可願意?

  民間‘收複山河’之呼聲不絕,官家、朝堂百官真不願功成、受千古稱頌?端平年前,官家力排衆議出兵河洛,結果呢?滿國上下喊得熱鬧,真到出兵之際,幾人站出來?到如今,南人不願北複,北人反願意打來。”

  廖瑩中話到此處,長歎道:“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猶厭言兵呐。”

  李瑕聽着這些,愈覺這宋朝已完全是個爛攤子。

  偏安一隅顯然是偏安不了的,滿朝官卿指着百姓稱他們不願北伐,百姓也指責着朝廷無力收複河山,總之是吵吵嚷嚷,最後不了了之。

  “可若不能北複,蒙古驅北地漢人反複來犯,僅是守,又能守多久?萬一天下覆亡,所有人可就願意?”

  “不願又如何?”廖瑩中歎道:“這道理,幾人看得明白?”

  “看不明白,可與他們說。”李瑕道:“川人皆明白若漢中不複,則川蜀危亡。莫非僅隔一條大江,江南人便不明白”

  “正是因隔了一條大江,江南人便不明白。”賈似道忽然開口道,“世人皆短視,以為長江天險阻隔,蒙人便不能南下。你待如何?”

  他轉頭瞥了一眼李瑕,神色間似乎嚴厲了許多。

  “且先不談北伐與否,僅如今抗蒙之軍需,朝廷已是不足。每每加派,卻僅加于貧困之民。農夫田土日少而差役日重,膏腴土地集于貴勢之家,滿朝官吏士紳坑壑一氣,權勢日盛,兼并日滋,且隻求偏安一隅,安穩渡日,誰能願拿錢糧動兵?與其說‘廢池喬木猶厭言兵’,不如說是‘錦衣玉食猶厭言兵’。”

  李瑕透過浴池上騰起的熱氣看向賈似道,一時隻覺這個人極為矛盾。

  “賈相公何意?”

  “論兵先論财賦,論财賦,先論遏富濟貧。不抑兼并、不廢和籴,何談财賦?何談動兵?何談北伐?”

  那邊廖瑩中默默無言。

  幾個侍女緩緩下了浴池,溫柔地捧起他們的腳,為他們修剪指甲

  李瑕看了那侍女一眼,又看向賈似道。

  “賈相公,你便是這與士紳富戶坑壑一氣的權勢之家吧?”他直言不諱問道。

  有那麼一瞬間,賈似道愣了一下,眼神中泛起迷茫之色。

  “是啊,我正是集膏腴土地之貴勢之家。然貴勢之家如我有遠見者,幾人欤?”

  李瑕倒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後面接着的是這樣一句話,未免太自傲了些。

  他問道:“賈相公想如何做?”

  “不談這些了。”賈似道苦笑一聲,閉口不再談。

  他攤開手,擁過一名美姬,又恢複了平時那吊兒朗當的模樣。

  但心中似乎有些事情正在猶豫,等着下一個決定。

  李瑕發現,越與賈似道相處,卻是越看不透他,這個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僞裝,從未展示過他的真面目

  賈似道手裡感觸着那滑膩的皮膚,閉上眼看到的仿佛是兩個少年時的自己。

  一個是十一歲喪父,日夜在母親嚴加管教下習四書五經的刻苦書生;一個是大步走在臨安街頭呼朋引伴的纨绔子弟

  明明想要反抗母親那苛刻的教誨,盼着夢生醉死、逍遙自在的日子,年少時無比期待要那麼過一輩的。

  偏是抹不掉那些母親那些期翼。

  “你可敢忘你父、祖之功業?”

  “孩兒不敢忘”

  有時賈似道亦不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想成為怎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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