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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雄主

終宋 怪誕的表哥 3699 2024-01-31 01:10

  張柔至今尚未見過李瑕。

  彼此距離最近的一次……是在微山,他布兵層層圍剿,逼得李瑕隻能抛下從開封得來的那一大摞書冊,險險脫身。

  可張柔偏是在那書冊裡看到了李瑕留下旳六個字。

  “蒙哥死,蒙古裂。”

  一語成谶。

  這是巧合,還是布局?張柔還未想透。

  他隻知道他的掌上明珠,與那李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今大汗死訊傳來,如天崩地裂使他心思完全亂了。

  他從張弘彥手中搶過那一紙聘帖,獨自向帳中走去。

  “父親,此物蹊跷,能是誰……”

  “滾開!”

  張柔大吼一聲,入帳一把掃掉案頭上的所有物件,把聘帖放在案頭。

  他坐下,眯着眼看去,見這帖冊是封了蠟的。

  它沒被打開過,張弘彥算是懂事。

  李瑕是如何将其抛進營地的?

  聯絡了高達?對,高達在襄陽封鎖水陸道路,禁止信使傳遞消息,且火速來援鄂州,必然是得到了情報。

  或者,信使裡有被李瑕俘虜過的?不無可能。随手丢個東西而已,未必不是某個士卒受了他的威逼利誘。

  甚至……金蓮川幕府有人與李瑕勾結?金亡以來,也曾有許多人欲投宋,難保這些士大夫中沒人包藏禍心。

  ……

  暫無足夠的證據,張柔推斷不出。

  他盯着聘帖,眼中帶着警惕。

  李瑕會說什麼?

  能說的太多了,陣斬大汗的威風、挑撥張家的計謀?

  或是如之前那六字谶言,他會給出下一個預示?

  眼下這局面,李瑕每一句話都能攪起軒然大波。

  張柔深吸一口氣,臉泛鄭重。

  他拿出匕首,割開了眼前的聘書。

  緩緩打開……

  瞳孔微張,張柔凝神看去,愕然了一下。

  空的。

  這代表何事?

  示誠?不逼迫張家、僅求聘之意?

  示威?既殺爾大汗,豈還需多言?

  恰是未落一字,張柔反而一顆心都被李瑕緊緊攥在手上。

  他不由大怒,重重将聘書砸在案頭。

  心中疑惑未解,終是難安。

  張柔起身來回踱步,忽然回頭,仿佛想到了什麼。

  他點起一支火燭,小心翼翼地将那聘書放上去烤着。

  “豎子,給老子說話……”

  許久之後,依舊隻有輕煙在那紅色的聘書下缭繞。

  ……

  張弘彥站在帳外,等了許久,終于見張柔大步而出。

  “父親,漠南王召……”

  張柔仿佛未聞,大步走向營寨邊。

  張弘彥目光看去,隻見他父親那魁梧的身軀已蹲在地上,似乎是在……玩沙子?

  “父親?”

  “滾開!”

  “是……”

  “回來!”

  “是,父……”

  “去,拿些果子、腐肉來。”

  張柔一把摔掉手裡的細沙,目光看到地上有螞蟻爬過,似又靈光一閃。

  他極是專注地伸出那殺人無數的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隻螞蟻,輕輕放在那聘帖上。

  “來,小東西們,讓我看看,他到底寫了什麼……”

  ~~

  天邊雲卷雲舒,終于,腿腳已開始發麻的張柔撐起身來,悠長地歎息了一聲。

  洩氣、無奈,還有一絲惶恐。

  無論如何,回家了再談罷,李瑕若真心求娶大姐兒,必還會派人來。

  在此之前,如其所願,此事已擱在張柔心中,無法釋懷。

  如鲠在喉。

  張柔将聘帖收回懷中,揉着臉,至少使表面上看起來平靜了,舉步往忽必烈的大帳中走去。

  他知道,必然還要聽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李瑕。

  李瑕……

  ~~

  “李瑕之所以能及時提兵劍門關、利州,可見此子早有預謀。換言之,在釣魚城之戰前,他便已料想過……大汗受長生天召喚。”

  張文謙說到這裡,自覺荒謬,停下了話頭。

  郝經歎道:“仲謙公,真以為有此可能?”

  張文謙踱了幾步,環目看了看這帳中,僅有這郝經、張柔等寥寥幾個漠南王的絕對心腹在此。

  他遂把話攤開了直說。

  “你我皆知,大汗身邊掌管膳食之人,是來阿八赤。”

  郝經上前兩步,低聲道:“可我等從未讓來阿八赤在川蜀就……”

  張文謙擡了擡手,止住郝經的話。

  道理很簡單,大汗在川蜀暴斃,那西路大軍歸誰掌管便成了未定之事。

  豈能比得過三路大軍齊聚臨安,之後再……

  誰又能想到,蒙古開國宿将術速忽裡之子、掌管大汗膳食的來阿八赤,卻是漠南王的人?

  “但若有變故?”

  張文謙這意思是……我等未讓來阿八赤動手,漠南王呢?

  郝經低聲道:“仲謙公與仲晦公謀劃多年,終于使近二十萬大軍南調,豈能棄十餘萬兵力?”

  張文謙沉默了片刻。

  若非漠南王、若非金蓮川幕府所為,他實難相信李瑕能有那麼大的能耐。

  來回踱了兩步,他開口道:“史天澤遣人言,當夜軍中有傳言稱……大汗乃中毒而亡,此事何解?”

  “太多可能了。”郝經道:“我等遠隔萬裡,霧裡看花,如何能分辨。”

  張文謙道:“我談幾種可能。”

  他撚着須,緩緩又道:“來阿八赤露了破綻,真動了手;或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

  郝經問道:“李瑕?”

  張文謙道:“若又是此子,他何以對局勢如此洞若觀火?連這種秘事都知曉?”

  郝經默然。

  話不說透,他們終是不安。

  張文謙倏然回頭,目光掃過郝經、張柔,開口,一字一句道:“諸位認為,我們之間,是否有人與李瑕有所聯絡?”

  郝經一愣。

  張柔緩緩擡起頭,神色平靜,如同石塑。

  “無論如何,北地必然有人洩露了情報給李瑕,或多或少,但必然有。”

  張文謙說着,擡起手,指向張柔。

  “德剛,你。”

  張柔呼吸一頓。

  張文謙卻又指了指郝經。

  “伯常,你。”

  接着,他擡手指了指自己。

  “我,張仲謙。”

  張柔暗自松了一口氣。

  接着,隻聽張文謙将金蓮川幕府一個個人都點了出來。

  劉秉忠、姚樞、楊惟中、商挺、廉希憲、許衡、趙璧……

  “王文統……”

  張柔心頭一緊。

  事實上,他清楚李瑕的情報從何而來……正是王文統唆使楊果所做。甚至王文統之子王荛,還曾想把張弘道亦拉下水。

  此時,張文謙将“王文統”三個字拖得很長。

  似乎已察覺了什麼。

  張柔不得不開口了。

  他斟酌着,緩緩道:“方才說到河南經略使……趙璧趙寶臣,我想起一事。”

  “哦?”

  “李瑕初次到開封時,犬子便曾追剿過他,可惜未能成功。而去歲楊果遷任壽州後,全家叛逃……想來,不知是誰在包庇縱容?”

  張文謙沉吟不語。

  趙璧之事,他其實是知道的。

  當年兀良合台伐蜀,其人是怯薛宿衛出身,大汗心腹。

  豈有漠南王經營十餘年不能滅宋,反而讓兀良合台功成的道理?

  故而,姚樞禀過忽必烈後,透露了兀良合台的消息,但也隻這一個消息而已,絕沒有更多。

  有人趁機收集了别的情報送了出去?

  楊果?

  楊果身後又是誰?

  王文統?

  李璮?

  但哪怕是這些人,也絕不可能助李瑕做到這一步,絕不可能。

  張文謙仿佛就要捉到所有的脈絡,但覺得還是最重要的一環猜不透。

  “仲謙公。”張柔再次開口,“是否還有一種可能?整件事……或是大汗在試探漠南王?”

  張文謙點點頭,道:“不太可能……但若真如此,隻須走錯一步,則滿盤皆輸。”

  他終于不再說“李瑕”這兩個字,踱了兩步,又道:“故而,漠南王還在等之後的消息傳來,在這之前,須攻破鄂州,以振士氣。”

  幾人商議到這裡,忽必烈終于抵達大帳。

  張柔連忙起身,抱拳道:“報漠南王,臣已命麾下部将何伯祥造鵝車掘洞數日,今夜便可破城!”

  忽必烈目光落在張柔臉上,注視了許久,忽然拍了拍張柔的肩。

  “盡快破鄂州,馬上還要接應阿術。”

  隻聽這一句,張文謙面露喜色。

  他知道方才漠南王已見了阿術派來的使者,顯然,阿術不像兀良合台那般死闆……

  而無論西面消息是真是假,先拉攏阿術,進可滅宋,退可壯大實力。是眼下最穩妥的策略。

  懂人心,知進退,不折不撓,氣象恢宏……

  這便是漠南王,天下之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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