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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8父子心魔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98 2024-01-31 01:10

  平遼營規模并不算大,不足慕容儁營地三分之一的規模,但這并不意味着慕容霸所統就是寡弱之衆。其營中多牙門贲士,先登、陷陣之悍勇精卒,雖隻千數衆,但在戰場上若能妙用得宜,不遜萬數大軍。

  當然,這些牙門贲士不算慕容霸的私兵部曲,隻是慕容皝分配給慕容霸統率。而這任用中所流露出來的看重,也令人羨慕不已。

  慕容儁到達此處的時候,慕容霸并不在營中,眼見剛剛運回的糧草還在往倉舍中搬運,慕容儁心中更怒,縱馬沖入營地中,而後便吩咐自己帶來的兵衆直接上前搶奪。

  慕容部日子向來不算豐裕,各路兵衆常有斷糧之擾,眼見自家口糧被人搶奪,營中那些軍士們也都紛紛沖過來,一臉的不善。隻是在看到率隊搶糧的竟然是世子慕容儁,這些人縱然憤慨,一時間也都不敢上前。

  最終,一個名為陽祿的軍司馬趨行上前,遠遠便對慕容儁施禮道:“殿下稍安勿燥,不知為何要取我部糧秣?此事大王是否……”

  “滾開!”

  慕容儁此際心情正是煩躁惡劣,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揮刀劈砍虛處,将那陽祿逼退。

  陽祿并不是什麼普通人,其父陽鹜乃是燕王慕容皝肱骨之助。眼見慕容儁如此蠻橫,他一時間也是氣上心頭,推開慕容儁麾下那些卒衆,張開手臂攔在一駕糧車前,大聲吼道:“各部資料調度,自有章法定數。此中糧貨既已撥付我部,豈能容人輕奪!”

  “刁豎找死!”

  慕容儁見狀更是大怒,縱馬直接撞向攔在糧車前的陽祿。而平遼營中軍士們眼見慕容儁奪糧尚且不止,居然還要在營中行兇,一時間也是群情鼓噪,齊齊擁上前來,将陽祿包圍在當中。

  “你們這些伧卒,難道要作逆亂?”

  慕容儁眼見這一幕,近來所受困擾煩躁齊齊爆發出來,他直接下馬持刀向前行去,遙遙一指被贲士們包圍在當中的陽祿怒聲道:“大王委我重事,豈是爾等卑流能聞!你鼓噪士情,嘩亂營中,真當我不敢殺你?”

  陽祿臉色變了一變,他擺擺手勸退周邊那些憤慨不已的軍士們,自己則行至慕容儁面前,俯首說道:“卑職怎敢忤逆殿下,隻是職責所在,不得不……”

  “還要狡辯!”

  慕容儁擡腿踹向陽祿小腹,陽祿生受這一腳,整個人都抱腹癱卧在地。而慕容儁仍是怒氣未消,喝令卒衆将陽祿擒拿下來。

  平遼營中兵将們眼見這一幕,群情又有騷亂,陽祿卻不敢真的任由營中發生火并,忙不疊大聲喝止衆人:“衆将士各歸營舍,不可私鬥贻誤之後戰事……”

  陽祿的喝止聲傳入慕容儁耳中,卻令他眉頭陡然一皺,轉行到其人面前低聲道:“什麼戰事?”

  “殿下難道不知我部将要征讨高、”

  陽祿講到這裡,話音陡然一頓,旋即閉口不言。

  “征讨誰?講清楚!”

  慕容儁上前一把抓住陽祿衣襟,臉色猙獰逼問道。

  “殿下既然不知,大概也非你能……”

  啪!

  慕容儁擡手一巴掌甩在陽祿臉上,語調更顯低沉:“講!”

  陽祿臉頰頓時腫起,但他卻仍緊緊閉着嘴巴,不發一言。

  啪、啪、啪!

  接連幾聲脆響,陽祿整個臉頰都高高腫起,嘴角更是皿水長流,但仍是不開口說話。

  “賊子口舌倒是嚴密!”

  慕容儁冷笑一聲,待見糧食已經複又搬運上車,他才上馬喝道:“回營,将這刁豎一并押回,着阿六敦入我營帳領人!”

  一行人趾高氣揚、大搖大擺的離開這一片營區。

  營中發生騷亂時,早有軍士前往通知在外遊獵的慕容霸,慕容霸得知此事後,心中痛癢一驚,匆匆返回營地,待見滿地狼藉,臉色同樣變得難看起來:“賀賴跋欺人太甚!”

  心中雖然羞憤不已,但慕容霸也并不敢直接前往打殺内鬥,他先尋來營中軍士詳細詢問事情緣由,待聽到慕容儁不獨搶走他的軍糧,甚至連他的軍司馬陽祿都一并抓走,心中更是羞惱異常。

  慕容氏兄弟之間親緣淡泊,強者欺弱并不罕見,如早年受傷失勢的慕容恪被逼遠走中州為質。慕容霸這些年在部族中雖然風頭甚健,也頗得其父喜愛,但還不足直接挑釁慕容儁。而這種兄弟間的私鬥龃龉,他若動辄求告其父,隻會讓其父對他漸漸失望。

  但這件事也不能就如此罷休,且不說那幾百斛糧草,就是被慕容儁擒走的軍司馬陽祿,慕容霸便不能不管。

  陽祿可不是一個普通人,其所出身的北平陽氏乃是當下遼邊亡戶士流領袖,也多因為陽祿在軍中助他,慕容霸才多得便宜。像是各部資糧都缺,他部卻少有此患,就是因為軍需官員之中不乏陽氏門生義故,對慕容霸的部伍也多有偏幫。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因此觸怒了慕容儁,更是直接打殺上門來挑釁。

  慕容霸沉吟良久,覺得這件事憑他很難得于從容解決,于是便離開營舍,直去求見陽鹜,看看他有什麼良策。

  “這件事,交給我吧。”

  陽鹜此際還在龍城工地上督工,待聽完慕容霸得求告之後,他便開口說道。

  聽到陽鹜願意攬下此事,慕容霸先是松一口氣,而後又不乏愧疚道:“世兄是我臂膀之助,卻在我營中身遭此辱,我不能為之助勢,反而還要求告陽公解困,實在是……”

  “不必多說,将軍暫請歸營候信。”

  陽鹜倒是一臉平淡,沒有絲毫介意兼責怪慕容霸的意思,他将手頭事務稍作托付,然後便登上車駕,直向慕容儁營地而去。

  陽鹜地位不乏超然,其人來訪,慕容儁也是不敢怠慢,親自出迎,隻是在看到陽鹜之後,他臉色也不算多好看,冷笑道:“阿六敦這個膽怯小子,臉面倒是不小,竟能請動陽公為之奔走。”

  “與平遼無關,老朽來訪,隻是代我那不成器劣子向殿下緻歉。”

  陽鹜下了車,望着慕容儁,氣勢絲毫不怯,那張乏甚表情的臉竟然讓慕容儁都隐隐有幾分局促。

  歸營入座,慕容儁并不急于讓人将陽祿帶上來,隻是望着陽鹜說道:“既然陽公大駕來訪,我也确有一事求告陽公。陽公既然也知大王日前委我大事,隻是身邊乏甚得力臂助,不知此中陽公能否相助一二?”

  陽鹜聞言後,隻是淡笑道:“殿下英才能當,老朽昏聩,敢有一二怠慢?但有大王片紙之令,又怎麼敢推辭怠慢。”

  聽到老家夥油鹽不進的回答,慕容儁臉色便有幾分不悅,這老東西分明是自恃大王重用兼家勢種種,不将自己這個世子放在眼中。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久留陽公。至于令郎犯我營禁,稍後我自歸禀大王待決,也請陽公放心,尊府國中名門,令郎賢才英秀,我是不會對其擅加私刑逞虐。”

  眼見慕容儁如此态度,陽鹜那張老臉終于有了幾分變色,他語調略有放低:“劣子既然犯禁,老朽也不敢徇私求饒。但請殿下憐我老邁舔犢情濃,稍作一二照拂。”

  慕容儁聽到這話,這才又笑起來,之後才又突然發問道:“我聽說阿六敦又要統軍外攻,近來我忙于軍伍,竟不聞何方賊衆竟敢犯我強燕威儀?”

  陽鹜臉色稍稍一變,沉默片刻後才又說道:“這倒也不是什麼機密要務,隻是在論未決,遼東歸複之後,還未選派守牧。大王心中倒有屬意,欲以蘭勃出任遼東太守。”

  言中所說的遼東,專指遼東一郡,早前曾是慕容仁的勢力範圍。陽鹜這麼回答,似有一些答非所問,然而聽在慕容儁耳中,卻讓他心中大感凜然。

  慕容霸母妃蘭氏,出身遼東一個不算大勢的部落,與蘭勃也算是同族。因為這一層關系,蘭勃倒也可以簡單歸為慕容霸母族之人。讓蘭勃擔任遼東太守,本身倒也不足解讀出什麼深意,可是慕容儁的問題也不是問的遼東守牧,陽鹜卻以此作答,自然暗示當中大有關系。

  遼東再往東,便是高句麗,聯系從陽氏父子這裡接連獲取到的訊息,慕容儁便得出一個解讀。那就是他父親慕容皝有意攻取高句麗,而且這一次用事,偏重于選用慕容霸一系的力量。

  得出這樣一個答案後,慕容儁心内便覺一片陰涼。高句麗乃是東北一個不遜于慕容部多少的大勢力,慕容皝若有意伐之,便絕對不會是小規模的戰事。可問題是,就在此前不久,其父還信誓旦旦向他保證,要親率大軍為他後繼,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前往羯國為質!

  一旦與高句麗開啟戰端,豈是短時間内能夠結束?而以慕容部本身的力量,是絕無可能在進攻高句麗的同時還能兼顧到中國大勢。

  換言之,慕容儁此一去,是要自生自滅,無有後援。而這件事,他父親不獨瞞住了他,甚至還有大用慕容霸的迹象!

  雖然陽鹜口稱仍是在議,但這種老家夥人老成精,是絕不可能從其口中聽到笃定回答。其人既然在自己逼迫之下道出此事,那麼這件事便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一時間,慕容儁滿身悲涼,背後冷汗直沁,甚至連陽氏父子離開都懶于過問。

  隻是還未等到他消化這一驚人的訊息,慕容皝親信又入營中,着他速速前往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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