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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412 2024-01-31 01:10

  冬日水竭,天寒地凍,本不适宜出行。然而老骥伏枥,其心未死,又豈懼飒飒之風。

  經過一個多月,朝廷任命虞潭為吳興郡太守的诏令傳到會稽,于是,困頓家中将近一年的虞潭便不顧年關将近,決定即刻動身啟程前往吳興。

  早幾日,虞家便在餘姚家中大宴賓客,竟日聯歡。這無異于向世人宣告,虞氏家勢并未衰落,且一直得到朝廷信重。

  一時間,虞家莊園賓客盈門,本地交好的士族寒門紛紛到訪祝賀,以壯聲勢。同時,這些訪客也希望能夠借機将自家子弟推薦給虞潭,為其掾屬,踏入仕途。時下大族互相牽扯攀附成風,有任主官者,征辟相好家族有才名子弟為屬官,也是非常重要加深情誼的方式。

  這種風氣在僑人當中最為盛行,南渡百氏未必家家都能占據廟堂高位,又家業無存,欲要立足江東,彼此守望相助便尤為重要。因此往往一任兩千石封疆之臣,麾下便有數百屬員随行就任。

  吳興大郡,江東精華,百十個屬官還是能夠安置下來。時下會稽士人在朝堂中聲勢正弱,少有顯達者。因此虞潭出任吳興郡太守,便牽動諸多本地大族的心弦,希望能借此謀求上升。

  因此,當沈充率領一幹郡府屬官來到餘姚虞氏莊園外時,便看到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的繁忙景象,心内不禁都有些吃味:“往日郡府門庭冷落,今日始知會稽人多。”

  “不過是烏蠅聚散,擾人清靜。”

  同行的賀隰冷笑一聲,狀似有些不屑。他家若非幾十年前那一場劫難,背井離鄉,聲勢未必就弱于虞氏。就算他父親在世時,賀氏聲勢也要勝過虞氏。隻是到了他自己這一代,維持便有些艱難。

  對于沈充舉薦虞潭以拉攏會稽士人,賀隰雖然心中有些吃味,但也知理應如此。他如今擔任沈充的長史,除了關照自家之外,考慮問題也要多從郡府角度出發。隻有獲得本地大族的認可,郡府政令才更有力量,而他這個郡府長史也更有威儀。

  尤其今次沈家為緩和矛盾,發力為虞潭争取到吳興太守之位,這也讓賀隰對沈家所具有的能量刮目相看,同時也更堅定了向沈家靠攏的立場。原本隻是略有意向的聯姻之念,漸漸在他腦海中變得強烈起來,繼而便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沈哲子,心内不禁暗道可惜。

  毫無疑問,要與沈家聯姻,沈充這個長子無疑是最佳選擇。嫡長皿脈,紀瞻高徒,才名鵲起,雖然年紀有些小,但這并非大族聯姻考慮的重點。若彼此皆有意向需求,髫年夫妻乃至于指腹為婚,都是常态。

  然而賀隰惋惜之處在于,他自己本身并無女兒,其他從兄弟或有适齡女郎,但以眼下沈氏家勢而論,并不好配沈充嫡子。

  首選不可得,那也隻能退而求其次。于是賀隰心内便決定,等到年後找機會見一見沈家那個江東人傑沈牧,若果如傳聞一樣俊逸果敢,那就及早敲定這樁婚事。

  一行人到了虞家門前,滿面春風的虞潭親自出門相迎。許多層次不夠,未知内情的家族眼見這一幕,皆是無比震驚,繼而心内惴惴起來。

  他們這些人家以往借着虞孔高門孤立沈家的勢頭,往往對郡府政令置若罔聞,隻道會稽很快就會易主,并不将沈充這位會稽内史放在眼中。可是沒想到,以往作為會稽标向的虞家竟然已經投向沈家,震驚之餘,心中更是惶恐,不知沈充在會稽立足穩定之後,會不會以舊怨而歸罪他們。

  沈哲子将這些人惴惴難安的神情收入眼中,這些人家或許各自盤踞鄉裡都是一方豪強,但若在州郡這個層面來看,則就遜色得多。老爹未必會對所有人家動手,但随後肯定會有一些倒黴人家被拎出來,殺雞儆猴。

  寒門人家未必貧困,有的反而一方豪富、富甲州郡,但若清望不備,不入士族,終究隻是地方豪強而已。一旦涉入到政治層面的鬥争,提刀就砍,根本不必猶豫。

  比如今次沈家要拿嚴氏立威,嚴氏盤踞瀕海,鹽枭之家,家資可謂豪富,比之沈家猶有過之。但無論是沈哲子還是老爹沈充,在考慮對付嚴家時,心中都無太多顧忌。

  但若跨入士族之列,則就完全不同。陳留阮氏,天下知名,雖然其族人大多不治産業,淪于赤貧,放誕任意,不伏禮法,但若無罪而誅,絕對天下嘩然。

  究其原因,與家資無關,更重要還是影響力的大小。

  虞潭與沈充聯袂行入莊園,賀隰緊随其後,而會稽孔氏的孔坦尚在其後。沈家與孔氏同樣仇隙不小,孔坦族叔孔愉就是上一任被沈充逐出吳興的郡中正。

  原本孔家與虞家聯手抵制沈充,如今虞家已經轉變立場,孔家已是獨木難支。若他家還要惡意針對沈家,反而會遭到其他轉變立場的家族圍攻。

  虞家這一場宴會,讓會稽本地這些家族意識到風向已經轉變,紛紛思忖以後該如何自處。若再像以往那樣無視郡府權威,隻怕會有不測之禍。但若即刻向沈家低頭,許多人心内又有些無法接受。百人千念,心思各不相同。

  沈充今次來除了宣告與虞家已經聯合之外,還和虞潭約定,待其出發之日,沈哲子将與其同行返回吳興。意圖達到後,便與一幹屬官匆匆離開,并未久留。

  等到冬月某一天,天氣晴朗,虞家派人傳信來言道将要啟程。于是沈哲子便打點行裝,帶上少年營子弟們并龍溪卒,趕往錢塘江渡口彙合。

  來時輕車簡從,離去的時候卻是浩浩蕩蕩的隊伍。許多貨車裝載着物品,單單絲絹便有數千匹,其他尚有各種武具,皆是郡府武庫中直接提取出來,帶回武康去用以裝備沈家部曲。

  兩支隊伍彙合之後,沈哲子看到虞潭随行也不少,除了部曲門生之外,尚有幾十名屬員,看來是打算發揮餘熱,于吳興任上大展拳腳。這正符合沈哲子心意,他還真擔心虞潭老邁之軀,甘于無為,屍位素餐。

  前來送行之人不少,兩支隊伍合并後浩浩蕩蕩往錢塘江渡口去,可是行不多久,前方突然停了下來。原來不知何人以竹籬為牆,将渡口通道侵占了一部分。

  在場諸人非富即貴,豈會因此小事而耽擱行程,當即便有人要仆從去拆掉那籬牆以騰開道路。可是位于隊伍中央的沈充卻制止了這些行為:“這籬牆内擺放諸多木闆,井然有序,似是苦心勞力之作。此地本無主家,諸位何苦于道途為難。不如将布置之人喚來近前,詢問用意。若隻為占道擾民,再來怪咎也不遲。”

  聽到沈充這麼表态,其他人縱有不滿,也隻能按捺下來,附和一聲使君高義。

  很快,便有人将一個臉龐紫紅、狀似白身的老人帶到近前來。看到這麼多達官貴人雲集于此,老人戰戰兢兢,狀極拘謹,連連告罪。

  “你之罪名且不論,那籬牆中擺設何物?”

  沈充笑吟吟望着那老農問道,其他人再望向籬牆内,隻看到一個個木樁楔在地面,上面則各自支撐着一片數尺見方的木闆,木闆内盛放着不知為何物的濁湯,潮風拂過,在陽光下如魚鱗生輝。

  那老農似乎不願多談,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聽其口音,非是吳人。這不免讓衆人更加好奇,尤其又發現這老農乃是最令人生厭的伧子,則更加不客氣,當即便有人怒喝道:“使君問話,竟敢不答!快如實道來,若再敷衍,即刻便将你滿門治罪!”

  老農被逼迫不過,才苦着臉說道:“籬牆内之物為我家鄉獨有之技法,名為鹽闆。淋鹵闆上,風吹日曬,鹽自析出,無廢薪柴鍋竈。小民本渤海人士,全家逃難至此,家資耗盡無力南行,才在江邊施行此法,制取闆鹽換些财貨南行,實在不敢有意侵擾諸位使君。”

  聽到這話,場中衆人臉色皆是一變,會稽臨海,各家便不乏繞海煮鹽之業,深知煮鹽耗柴之劇,而且人力耗損極大,因此價格才高企不下。可是聽到這老農說隻要将鹵水澆入木闆,風吹日曬便能得鹽,心中自是無比震驚。

  虞潭聽到這話,眸子也是一亮,當即便命人端來一方鹽闆,仔細查看。隻見這鹽闆内鹵水漸漸曬幹,底部已經有微小鹽花凝結,他不顧鹵水渾濁,用指甲摳下木闆邊沿一塊鹽巴,丢入口中細細一品,臉色更是凝重。

  “士居請看!”

  讓人将鹽闆遞給沈充,虞潭雙目灼灼盯住老農,凝聲道:“老先生不必驚慌,我等并無怪咎之意。你鄉中這制鹽之法能否仔細道來?若能推及江東,使萬民受惠,老夫願為你表奏奇功,裂土封爵未嘗不可!”

  衆人聽到這話,也都紛紛圍了上來,想要第一時間聽講這北地獨有的制鹽之法。鹽業暴利,人難受其惑,适逢其會,聽此秘聞,豈能錯過!

  沈哲子與老爹相對一笑,以勢迫之,何如以利誘之。曬鹽之法,惠及萬民,其中巨利,又豈是一家能夠獨享。與其荒年抱玉死,何如順勢建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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