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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京西戰事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50 2024-01-31 01:10

  朝陽再次升起,新的一天又到來了。

  鹹陽城外,杜洪手捧着一份熱氣騰騰的粟飯,神情木然的望着不遠處早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模樣、甚至城門都已經被鹹陽城池。

  過去這幾天連續不斷的強攻,鹹陽城早已經沒有了城池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是已經成為一片廢墟。但是氐人仍然頑強的盤踞在這一片廢墟中,始終沒有被消滅。

  戰鬥打到了這一步,其實杜洪也很清楚,即便是全殲廢城中的這一部氐人,也不會有任何的實際意義。而在最開始的時候,他也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氐人會擁有如此頑強的鬥志。

  若是當時沒有選擇攻打鹹陽城,又會如何?或許他早已經率部抵達郿城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杜洪嘴角又泛起了一絲苦笑。而這時候,兩名部将神情凝重上前請戰,并捶着兇口一再保證今日一定攻下鹹陽城,全殲城中氐醜。

  “用心戰罷。”

  杜洪隻是随口回了一句,而後便望着那兩名部将返回各自部伍中,開始準備新一輪的進攻。

  事到如今,攻克鹹陽、全殲城中氐人,已經成了全軍上下的執念。乃至于在達成這個目标之前,上上下下都不再考慮其他的可能。

  事情何以發展到這一步,杜洪也已經說不清楚,但若追溯最開始的原因,當時的他是有着足夠理由下令進攻的。通過一場勝利既能收拾軍心士氣,也能将他的威信重新樹立起來,同時還能将城内這一批氐人悍卒收為己用。

  此前進攻輕松沖入鹹陽城,也讓杜洪對此戰的難度有所小觑,而後氐人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之強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明明一座唾手可得的城池,前前後後卻葬送了兩千餘名士卒性命。

  盡管杜洪也清楚,再堅持下去意義已經不大,反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兇險。可是眼下的他也不敢再強令轉移,否則軍心将更瓦解渙散。事實上軍心現在已經變得不甚樂觀,外探的斥候哪怕沒有遭遇敵人,也頻頻出現缺額佚亡。

  眼下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聯絡郿城方面,盡管他也不知自己是否還有機會踏上這一條逃亡道路。此前傳來的消息尚算喜人,先期開拔的那一路人馬已經成功抵達郿城,途中并未遭遇晉軍的襲擊與侵擾。

  但這消息對杜洪而言也實在談不上欣慰,因為這意味着他最開始判斷錯誤,若是當時不考慮太多,離開長安後直接率領主力退往郿城,局面将會大為不同,最起碼不會困在這鹹陽廢城進退不能。

  可是就在兩天前,郿城方面的消息突然斷絕,這意味着什麼,杜洪不敢深思。隻是在又等待一天無果之後,于昨日午後派遣麾下幾百遊騎過渭水、向北而去。

  城池方向厮殺聲再次響起,打斷了杜洪的思緒。

  城内氐人雖然頑強,但打到了現在,也已經幾近油盡燈枯,所以除了負責進攻的部衆之外,營内其他将士們各自休息,氣氛比較松弛,未有幾百遊騎在城池周遭打馬遊弋,防備氐人突圍潰逃,勢要将之全殲在此。

  此時鹹陽城内廢墟中,蒲洪有氣無力的倚靠在一截斷牆牆頭,早已經劈砍卷刃的戰刀随意抛在身側。

  至于戰鬥就發生在距離他幾丈之外的地方,在他身邊尚有五百餘名族中壯士,這已經是他目下僅剩的兵力。五百多人分成兩隊,其中一隊還在前方與敵人進行着慘烈的搏殺,另一隊則各自席地而坐,抓緊時間恢複體力,大凡稍稍養足一搏之力,便又都提刀上前,将同伴替換下來。

  這樣的戰鬥,實在談不上有多壯闊。而若言及戰鬥的意義所在,則就更加可笑。謀生于亂世這麼多年,蒲洪始終笃信一個道理,唯有兵強馬壯,才是安身立命根本。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虛無。

  他決意投靠晉軍,幫助晉軍将杜洪賊軍阻撓在鹹陽城,這用心不可謂錯。可是所付出的代價之大,卻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尤其到了現在,他手中力量幾乎已經被耗盡,就算能夠僥幸活下來,有此确鑿之功,能否獲得預期中的回報以補充過去這段時間的損失,也已經開始存疑。

  “難道今日真要命絕族滅于此?”

  蒲洪擡頭看一眼湛藍的天空、漂浮的雲朵,然而不遠處的厮殺聲很快又将他拉回現實中來。值或不值,又或對或不對,眼下已經無暇細思,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機會欣慰或悔恨,而死人則無需在意這些。

  “要殺蒲洪,還需再添人命!”

  蒲洪強打起精神,再次抓起手邊戰刀,向不遠處神态猙獰的敵卒們撲殺而去。

  時間的流逝,并不因此間慘烈的厮殺而有所變緩,初升的朝陽很快達于中空,天地之間複又變得燥熱起來,就連戰場上的厮殺聲都變得沙啞幹澀。

  關中連年久旱,哪怕是盛夏時節,渭水水量仍然算不上充沛,一道濁湯橫陳地表,但也足夠行駛舢闆、竹筏。

  于長安得知杜洪外逃于鹹陽之後,路永便主動請戰,率領麾下三千将士換乘舟筏沿渭水而上,抵達境域之後即刻棄船登陸,一路氣勢洶洶向鹹陽殺來。

  路永的到來拯救了蒲洪,甚至晉軍隻要晚出現半個時辰,蒲洪并其身邊僅剩的兩百多名卒衆隻怕已經将要為亂刀分屍。

  當然鹹陽城裡那些氐胡是否還存活着,路永根本就不在意。他之所以如此迅速趕往鹹陽,主要還是求功心切。

  行台王師越來越壯大,許多年輕的将領也快速成長起來。路永雖然高為水軍督護,但這些年來真正戰事上的表現卻乏善可陳,純以資曆臨于高位,危機感不免越來越濃烈。

  杜洪本身算不上什麼,但是其人先竊據長安,後僞造愍帝遺诏,早已經是名列行台功事簿上的目标。若不能斬殺其人,即便是收複長安并三輔,功事上仍然差了幾分意思。

  此前桓宣并不急于追趕杜洪,一方面的确是長安新複、局勢不穩,幾十萬生民亟待整編,不能從容追擊,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将這一斬首之功留待友軍揀取。他得此收複長安之功便多賴友軍助力,若還是一味的逐強争勝,不免有欠分寸。

  當斥候來報鹹陽北境、渭水河畔出現晉軍蹤迹的時候,杜洪心内已經略生萬念俱灰之感。盡管目下他還頗具實力,麾下步騎仍有數千之衆,但軍心士氣已經不可回挽,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與晉軍發生何種形式的碰撞,結果都不容樂觀。

  當路永率部向南面火速而來的時候,早先自隴道上兜了一圈順便痛擊羌部的沈雲也終于繞了回來。

  相對于其他友軍近來乏甚聲色傳聞,奮武軍這段時間過得可就精彩得多。沈雲先是率部由汧水河畔大勝羌人姚氏,逼得姚氏再次潰逃于隴上,随部所攜帶的資貨、人丁多為奮武軍所繳獲。

  奮武軍遊騎遠出,兼之後路又傳來杜洪潰逃的消息,沈雲原本是沒有太多精力和時間浪費在隴道上,收繳這些俯拾皆是的人和物。但又恰逢扶風鄉境民戶接連舉義響應,數千義軍先攻占了郿城,繼而又派人西向隴道接應王師。

  有了這些鄉徒助力,沈雲才得以抽身出來,留下千數奮武軍将士繼續收集、載運戰果,他則親率兩千奮武軍遊騎快速回擊,也正巧趕上了位于京兆西境的這收尾一戰。

  “路侯老而不惰,求功心迹仍然熾熱啊!”

  奮武軍遊騎接近戰場的時候,鹹陽周邊形勢自然盡為斥候所掌握,得知路永正率部火速向南奔來,沈雲便也不再急于抵達戰場,将部衆拆分成小股隊伍,散開控制住鹹陽周邊水陸津道,同時派人通知路永放心為戰,他與奮武軍為之壓陣。

  沈雲之所以表現的如此高風亮節,自然也是因為此前隴道上斬獲頗多。王師諸軍雖有競争,但各路将領也都有意識将之控制在良态的攀比,如奮武軍這種絕對的精銳,本身便是不計成本的打造而成,與普通作戰部隊本就不在相同水平。

  若是主将凡事都還要争先恐後,久而久之,難免會有積怨。奮武軍強則強矣,若因此招緻各路友軍嫉妒、疏遠,反而不利于戰鬥力的發揮。

  譬如今次隴道上與羌人一戰,奮武軍誠然表現勇猛,但若不是恰逢扶風鄉衆舉義配合,戰果大半都要消散于無形。羌人或者其他越境的豪強,完全有時間和機會從容收取奮武軍戰獲以肥自身。

  對于沈雲讓功,路永也是多表感謝,抵達戰場後便放心向杜洪賊軍發動起了沖擊。這一戰,路永身先士卒,率領麾下精銳人馬直殺杜洪中軍,浴皿激戰,親手将杜洪斬殺于戰陣之上,老将餘烈仍是可欽。

  這一戰後,杜洪餘部被斬殺殆盡,而西征戰事也終于以收複京兆并長安,斬殺杜洪并其黨徒百餘鄉士而暫告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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