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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5人心逐利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755 2024-01-31 01:10

  相對于建康城的破敗,如今的京口可謂達到了一個繁榮的頂點,因為西面戰事的波及加上行台立于此處,南北諸多人家畢集于此。

  以往京口的繁榮,更多的是作為一個流人聚集地和南北貨品集散中心。南北那些人家大量的湧入,在見識到京口那龐大的市場潛力和相對安定的環境之後,一時間在京口置業的風氣攀上了一個高峰。

  過往這半年多,西面戰事雖然激烈,但因為有大業雄關的存在,京口真正受到的波及并不大。市場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紊亂後,随着南面貨品的大量湧入,也漸漸回到了正軌上。沒有了生存和安危的雙重壓力,一時間京口的氛圍又變得活躍起來,甚至掀起了一個大搞建設的高潮。

  相對于舊都建業,京口的地緣環境更加安全,橫闊四十裡的大江完全不必擔心來自北方的威脅,況且在大江北岸還有淮泗之間星羅密布的流民帥武裝力量。南接三吳,随着整個吳中水道的疏浚和修整,獲得吳中物資補給更加便捷。西面又有大量的軍備設施,也不必擔心來自上遊的威脅。

  對于這些剛剛經受曆陽叛亂危害的人家而言,京口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休養之地。以往他們放棄在京口經營,那是因為大量流民彙聚于此不得安置,治安太過混亂,加上那時的京口也沒有經過大規模的開發,山林密布,野獸橫行。

  但是随着商盟和隐爵在京口不遺餘力的大力開發,諸多基礎建設創建起來,大片的荒地得到開發,流民的疏導和安置也已經走上正軌,京口早已今非昔比。

  這樣一塊安全又充滿潛力的寶地,自然引起了許多人的觊觎。這些新來者想要在京口有所布置,勢必會影響到此地已經形成的一些格局。時下而言,世家大族想要在某個地方有所經營,很少會遵循正當途徑,一方面是付出的代價太大,另一方面則是進展也不會太快。

  可是當他們想要依照過往經驗巧取豪奪的時候,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抵制。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某一外來高門想要依照權柄侵吞一些寒門人家的産業,明明這戶人家勢位名望都不具備,但一旦遭受侵占,卻是一呼百應,動手的高門在當地很快成衆矢之的,甚至安全都受到威脅!

  過往一段時間裡,類似的糾紛在京口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甚至不乏有一些外來人家被當地流人直接殺入家中燒殺搶掠的惡性時間。受到了足夠的教訓後,這些外來者才漸漸意識到隐爵和商盟在京口編織起來的力量之強大。

  用強是不可能了,這些外來人家意識到這個問題後,有的選擇蟄伏下來,有的卻仍不甘心。誠然與這些在京口經營日久的人家相比,他們無論人力物力都有欠缺,但是并不意味着彼此沒有合作的機會。

  京口這些人家,或是人力财力俱足,但卻有一點缺憾,那就是沒有什麼政治資源和上升渠道,所以才長久的逗留在京口。但外來者們很早就前往建康經營,無論是在名望上還是在勢位上,都是京口這些人家所不能比拟的。

  誠然在叛亂還未平定的江東,這些資源的價值較之升平世道要大打折扣。但是換言之,正因如此,京口那些本地人家對此也是大生觊觎之心。畢竟在時下而言,财貨隻是保證一個相對安穩的生活水平,但是名望和勢位卻能決定一個家族的起點和前途,對那些清望不備或是勢位不足的本地人家而言,無疑具有着極大的吸引力。

  在這個問題上,雙方可謂一拍即合,外來者們負責給當地人家營造名望、争取官位,而那些本地人家則給這些人立足京口提供便利。

  在階級的無形壁壘如此森嚴的時下,寒門子弟即便家累萬金,在政治上也是求告無門,備受冷眼。可是現在,他們隻要提供一些财貨、人丁和土地,就能夠成為高門座上賓客,與那些以往高不可攀的時之名流往來交誼,談笑風生。這在以往而言,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而對于那些世家名流而言,這些京口寒流言多粗鄙,素無雅趣,更無家聲可言。以往不要說與這些人交流,哪怕是無意中看到一眼,都覺是污染了自己的視聽。然而這些人在京口卻掌握着他們難以企及的資源,偏偏他們又沒有手段搶奪過來。

  雖然他們各自在行台中都還占據不小的權勢,但眼下就連行台都要靠這些人供養,他們那一點權柄實在不足給對方構成實質性威脅。而且因為有了隐爵和商盟的存在,加上淮北流民軍和東揚州與這些人千絲萬縷的關系,過往那種分化瓦解撺掇他們彼此内鬥的方式都行不通。想要獲得他們掌握的資源,似乎隻有合作一途。

  京口居,大不易,這些人大多倉促出都,随身攜帶财貨本就不多,加上京口物價飛漲,而行台也沒有足夠的财力供養他們。随着西面戰事的拖延,很多人家自然而然就陷入了生活的困境。

  際遇有了巨大落差,當衣食都不能得到滿足,人的脾性不同,自然也會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誠然有相當一部分人仍是固守門第以自傲,但也同樣不乏人想要改善生存狀況,自然與那些求進無門的京口人家一拍即合。

  有了這些舊姓人家不遺餘力的搖旗呐喊,京口這裡許多原本素無清望的人家都是聲名鵲起,而有一些本來就有不錯家聲的人家因為早先南渡時家道中落,也借着這個機會,再次回到了主流視野中。

  而那些外來者也借着這些本地人家的幫助,開始在京口大肆置業,諸多園墅拔地而起,隐爵中的股資也是變更交易頻繁,讓整個京口再次煥發出新的活力。

  過了大業關之後,沈哲子便遇到了前來迎接他的二叔沈克并商盟中許多吳中親舊。今次随他返回行台的隊伍可謂龐大,建康方面暫時達成了妥協,作為時局中的實力派,陶侃和溫峤都已經與王導達成共識,各自排遣一部人馬,跟随沈哲子前往行台迎接皇太後等人。

  原本沈哲子是不打算近期再歸京口的,他在都中雖然沒有了具體的職事,但是還需要親自坐鎮往江北調集派遣人力物力。但是行台方面隐爵和商盟一些主事者都傳信言道一些不好的趨勢,加上選拔往江北去的人員也出了一點意外。

  那些跟随沈哲子奇襲建康的世家子們不乏人都踴躍要求加入杜赫的隊伍,這讓沈哲子有些始料未及,但也不乏欣喜。這些人願意往江北去建功,沈哲子是樂見其成,但是也不好就這麼随便将人派去江北,沒法跟他們各自家人交代,因此今次順便一起帶回京口,讓他們各自與家人溝通好了,若是還是執意要去,那就一起加入。

  因為京口方面催促的急,沈哲子先行一步到達大業,吩咐留守大業的人員負責接待後方的大軍,然後便又啟程與那些迎接之人趕向京口。

  沿途中,沈克跟沈哲子講了講隐爵和商盟發展的隐憂,便是前言諸多外來人家與本地人家的交易和合作。隐爵和商盟的供銷一體建造出來非旦夕之功,随着運作壯大的過程也形成了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但是随着加入者的頻繁變更,原本許多規矩都遭到破壞,這給二者日常的運作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早在陶公擊破曆陽之時,行台已經有風傳言道庾氏外戚得用,無功有罪,引禍江東,陶公今次率衆東來,不隻要平叛,更要撥亂反正。護軍在行台,維系已是艱難,若非皇太後固執為用,境況更加堪憂。”

  沈克講述完京口眼下大體情況後,便歎息道:“人心叵測,欲壑難平。商盟自有吳中根基,尚能保持不亂。不過如今隐爵卻是一鍋沸湯,諸多人家加入,想要分割事權。護軍已經難為決斷,早先集運準備輸往建康的資貨如今也被困在大江沿岸,一拖再拖不能起行。”

  沈哲子聞言後,便微微點頭。隐爵和商盟這個構架會出問題,他倒并不意外。早先這個構架之所以能夠成立,那是因為有一個合力開發京口大市場的前提。但如今京口市場已經得到充足的開發,顯露出足夠大的潛力和利益,引人觊觎是再正常不過。

  沈哲子從沒想過單純依靠資本力量能夠完成太深刻的變革,無論任何時期、怎樣的經濟變革,政治先行永遠是一個無法忽略的前提。隐爵的建立,前期雖然有五級三晉那種極富煽動性的理論支持,但更重要的還是庾家的權勢所提供的保護和吸引力。

  如今庾家權勢岌岌可危,隐爵會有搖擺是肯定的。尤其行台創立在京口,這就給了許多人以錯覺,似乎他們奮力一躍就能進入到中樞之内,完成家世的一個大躍遷。在這樣一個形勢下,政治上的進取很容易就壓過對利益的需求,從而給人提供一個分化瓦解的可能。

  沈哲子眼下的平靜,倒不是什麼故作姿态,或者說事後諸葛亮,當他決定将行台安置在京口,就已經對眼下這情況有了預料。早先因為忙于戰事搶功,他隻是在京口策劃了中分揚州便匆匆離開,對于隐爵和商盟都沒有進行更深層次的改動,事實上也是留了一個坑,希望能讓更多人卷入進來。

  沈哲子并不覺得那些隐爵人家力求政治上進是忘恩負義,人在合适的情況選擇更大的利益是本能,而且他也樂見這些人家在政治方面表露出野心來。許多事情,本來就不能以道德為衡量标準。

  曆史有其偶然性,也有必然性,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會有一個過程。在原本的曆史上,京口這些僑門除了類似庾氏、褚氏包括郗氏等寥寥幾家在時局中找到位置顯赫一時,作為一個有政治抱負的整體躍升到政治舞台上,那還要在幾十年後。

  可是現在京口的形勢顯示出來,這些人家已經有了自己的政治意圖并且正在為之努力,當然這其中有那些青徐僑門拉攏的影子在内,但是這些人家的崛起,勢必會瓜分固有的政治資源。那些高門以為可以鼓動這些人去達成自己的意圖,其實已經走到了沈哲子給他們挖出的墳墓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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