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在翰林院成功的“雁過留痕”之後,便心滿意足的回了家去。
等他踏進家門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門子惴惴的禀報道:“小老爺,大老爺還在堂上等你。
”方應物愣了愣,轉身朝着堂屋行去。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位置還是那個位置,姿勢還是那個姿勢,父親還是那個父親......與今天上午第一次回來時沒什麼兩樣。
有所不同的是,現在燒着高高的火燭,父親手邊還擺上了許久不見的家法,也就是一根韌性不錯的棍子。
這是變種的皮鞭加蠟燭?
方應物産生了若幹不良聯想,惴惴的問道:“父親大人為何在此坐了一天?
年紀大了久坐不好,要當心身子。
”
方清之見到兒子渾然不知錯的模樣,幾乎要七竅生煙,“今日你膽敢在為父面前驕橫狂躁,話未說完便擅自離家,該治何罪!
”
方應物叫屈道:“兒子确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我既然回來,自會與父親大人解釋!
”
》
方清之不聽方應物解釋,又喝問道:“那你膽敢指使家奴當街毆打官差是何道理?
什麼時候學會了膏粱纨袴的做派?
簡直丢盡了我方家敦厚家風!
”
方應石還真與那吏部書吏動手了?
方應物略一思索便答道:“這也是情非得已,其中有些緣故。
父親大人請勿憂心,明日我親自去找他賠罪送禮,此事就算揭過,我方家這點面子總該有的。
”
方清之氣也打不出一處來。
“什麼叫揭過?
那官差今天中午躺到我方家門廊下面不肯起身,足足哀嚎了一個時辰。
卻惹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叫為父顔面無存!
”
“......”方應物無言以對。
面對這種刁民,方應物也沒太好的主意。
方清之越說越氣,又罵道:“你這逆子還敢目無尊長!
那劉博野無論别人如何評價他的品行,畢竟是你未來泰山,你不能不敬!
”
方應物感到莫名其妙:“父親這是何意?
兒子我聽不明白。
”
方清之便呵斥道:“裝什麼糊塗!
劉博野今日使人來喚你,你如何視而不見,故意躲避?
簡直無禮之極!
莫非你看到劉博野将要丁憂返鄉,所以存了慢待之心?
我方清之怎麼會有你這種勢利卑劣的兒子!
矯枉必須過正,今日為父就要矯枉一次!
”
方應物隻覺得自己冤屈賽窦娥。
隻不過出門一下午,怎的就背上了如此多的罪名?
連忙叫道:“父親大人明察!
這都是天大的誤會!
”
方清之已經實在聽不下去自家兒子一次又一次的狡辯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他高舉家法,就要......
方應物忽然跳了起來,“父親切勿動手!
兒子我今日該去劉府吊喪,如今沒多少時間了,事不宜遲,去去就來!
家法暫且寄存。
何況打壞了兒子我,去見人時不好看!
”
方清之猶豫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方應物已經閃電般消失在前院門中。
方應物沒有說謊話。
他真的去劉府吊喪了。
從父親的話裡可以看出,劉府那邊沒準也生了誤會,有些事情還是盡早解決。
不要過夜比較好。
在路上,方應物不得不感歎自己真是勞碌命。
這兩天簡直馬不停蹄來回奔波,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一刻鐘後。
方應物進了劉府大門,卻見此時劉府前庭燈火通明,白布白皤觸目可見。
宰相家有了喪事,那吊谒之人必然紛至沓來。
不過幸虧此時已經是黑夜,人流就少了,劉大學士自然得空與方應物見面。
方應物仔細解釋今日午時那般表現的原因,其後又重點把自己在翰林院的事情說了一說。
“并非是小婿忘恩負義,實在是事情緊迫,當時無暇多說,今晚特意前來解釋。
”
劉吉聽完之後,本來很難看的臉色略略緩和,“如此說來倒是情有可原,白天裡叫老夫好一陣猜疑。
不過在昨日,老夫倒是忘了提醒你這點。
既然此事是個誤會,又已經過去,那就休要再提。
不過老夫請你前來,是想與你商議以後的事情。
”
以後的事情?
方應物心中一動,難道這老泰山改了主意,打算按照原有的曆史軌迹,不願丁憂回鄉守制,打算暗中運作奪情,繼續占着内閣大學士位置不放?
那對劉棉花長遠不利,可是對自己卻是一個利好消息。
但劉吉沒有說自己:“老夫這兩日想了許多,決定送長子坐監去,蔭一個監生出身,而後選官入仕。
”
方應物知道,自己那兩位未來大舅哥讀書都不成,到目前也隻是秀才功名。
而劉棉花執意不讓他們坐監,始終叫他們去考科舉,但連年鄉試都不能過關,這讓兄弟兩人壓力山大。
雖然不明白嶽父為什麼突然想開了,打算安排兒子去國子監,但這終究是劉府家務事,方應物算起來都是外人,不便發表意見,隻能閉着嘴聽。
劉吉繼續說:“不過在此之前,等過了七七之數,先讓長子去你那裡曆練。
”方應物吃了一驚,問道:“到我這裡?
曆練什麼?
”
劉吉解釋道:“你即将上任宛平知縣,身邊有幕席并不為怪,我欲讓長子去你身邊充任幕席,曆練經驗。
”
這是什麼意思?
方應物再次驚道:“萬萬不可,這如何使得!
老泰山是相國,貴府兒孫都是宰相子弟,天下何處不可去,何必如此委屈!
”
“不委屈!
他若為監生出身,選官注定是輾轉于州縣,不在先曆練一番,以後入仕去了地方就是吃苦吃虧的命!
而你那裡是自家人,老夫放心得很,就給他這一次機會。
”
方應物察言觀色,見老泰山态度堅定,便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隻能答應道:“如兄長不嫌棄,小婿自當虛席以待,日後齊心協力、攜手共進就是。
”
劉吉欣慰的點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
方應物歎口氣,老嶽父把他叫過來,原來是為了托付兒子,自己還沒正式成親,就要先承擔起培養大舅哥的義務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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