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明庶那得意的笑聲,和那沙啞的嗓音響起,寂靜就如滴在宣紙上的水墨,向四周漫延開來。
張松的臉色有點陰沉,他極為鄭重地問于心之,“你明白後果嗎?你确定嗎?”
于心之臉色通紅,有點尴尬,但還是點頭肯定。
張松便也點了點頭,道:“來人,将其無罪開釋!”
“嗷!張君真是個信人”在周明庶的帶領下,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歡呼起來。于心之與李山也很高興,笑盈盈地看着那名白晰的飛龍盜俘虜。
這當中也有頭腦清醒之人,于敏之的臉上就沒有什麼高興的神色,希子一臉的憂慮,宋配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搖頭歎氣。
那名白晰的飛龍盜俘虜被解綁後,向四周掃視了一眼,那神色有幾分慶幸,也有幾分得意,望着張松時還隐着幾分狡猾。
在那名白晰的飛龍盜俘虜離去時,由周明庶護送着,大群人圍着他看,邊看還邊啧啧稱奇,最後竟有一人送給他一匹老馬,以便讓他騎着離去。
空地邊沿的木樁處橫七豎八地躺着受刑後的飛龍盜俘虜,有的人事不醒,有的則不斷地呻吟。那名白晰的飛龍盜俘虜牽着老馬走到木樁處,将其中兩名受傷較輕的俘虜扶上了馬,便牽馬離去。
一日的審判到此結束,圍觀的人群漸漸地散去,走時還在談論那名皮膚白晰的飛龍盜俘虜如何漂亮,争論他為何那麼漂亮。至于審判的細節,審判的正義性好像全都忘記了。
目送那名白晰的飛龍盜俘虜離去後,于心之與李山看到了臉色難看的于敏之、一臉憂慮的希子、搖頭歎氣的宋配與面無表情的張松,兩人臉色便極不自然起來。
“哼!”于敏之一言不發地起身離去,更沒有理會于心之與李山。
“于君、大兄,走吧,回去了。”張松在宋配的陪同下離開,在經過于心之與李山身邊時,張松提醒尴尬地立于當場的兩人,而宋配痛心地看了于心之一眼,然後搖着頭走了。
“都說青松谷的人明辨是非,主事之人是非常之人,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一名老貨郎正在空地上整理自己的貨物,見張松等走來,搖頭歎息道,“窮兇極惡的飛龍盜居然會因為長得漂亮就放了!這真是……唉。”
于心之臉色通紅,就像是一名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但他還是有點不服氣地辯解,“漢時張蒼不也是因為長得漂亮就被免刑了嗎?我怎麼不能免了那人的刑,成就一段佳話?”
“你真是糊塗,那名盜賊怎麼能跟名相張蒼比,張蒼本就是漢人,在處刑之前已經立下了很大功勞,免刑當然也說得過去。然而那盜賊乃胡人,他此前可曾有功勞于青松谷?有功勞于百姓?你赦免了他以後,他會改過自新,做有利于國家的事情嗎?而且你可知道,你一開始就落入了人家的算計中?我觀察得很清楚,那名白晰的飛龍盜俘虜一開始就故意與押解人員争吵,并拼命掙紮,直到上衣被撕破才作罷,目的恐怕就是以白晰的肌膚換得性命。”
老貨郎連珠炮似得向于心之發問,于心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色紅得就像是在滴皿。
“你是不是張松?外面的人都說你機敏過人,奇思精巧,忠信愛人,豁達大度,現在看來言過其實,完全是個糊塗蛋嘛!”老貨郎并沒有因為于心之難堪就放過他。
“老丈,這位是于心之,于君,我才是張松。”張松可不想為于心之背這個鍋。
“哦,你才是張松?”老貨郎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張松,“那你也是一個糊塗蛋,他于心之做錯了事,你怎麼就坐在那裡像個泥菩薩一樣一動不動,你應該把那飛龍盜處死嘛,所有的飛龍盜俘虜都罪該萬死,你還留将他們中的大部分都留下了性命,哼!你這不是放虎歸山嘛!”
“老丈,今天的審判是依照我們昨日議定的規程進行的,我們第一次進行審判,肯定有漏洞,以後我們會慢慢完善的,這種情況可就不會發生了。”張松也有點難堪。
“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規則不對可以馬上改啊。”
“人無信不立,改了就沒法取信于人了,現場那麼多的人都希望那白晰的飛龍盜俘虜免刑,不能不考慮!”于心之對老貨郎的問題作出了回應。
眼看老貨郎就要發作了,張松忙向老貨郎行禮緻歉,道:“老丈,免那白晰的飛龍盜俘虜的刑是我們疏忽了,但是對大部分飛龍盜處以肉刑而不處死,我們也有自己的考慮。如果老丈不嫌棄的話,還請到寒舍,我為老丈一一解答。”
“跟你去?那我這貨物賣不完怎麼辦?”老貨郎反問。
“沒事,你貨擔裡的貨我全買了!”張松一心要說服老貨郎前往。
“行,那我就跟你去罷。”老貨郎沉思了片刻後,爽快地答應了。
張松一面讓李山為老貨郎挑了貨擔,一面熱情地上前攙扶着老貨郎朝青松谷走去。
一路上宋配熱情地為老貨郎介紹青松谷的地形、人物,張松則為老貨郎解釋了沒有處死飛龍盜俘虜的緣由。
“你故意讓飛龍盜俘虜緻殘,無法勞動,消耗飛龍盜的人力與物力,這倒确實是個好辦法。但是你說免除那名白晰的飛龍盜的刑罰是出于什麼法治精神,這可就不贊同,我走南闖北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你那什麼法治精神。”老貨郎還是不能理解。
張松一時也無語,他剛剛解釋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将前生知道的“法治“這一名詞說了出來,卻沒有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的接受能力。
張松估計自己怎麼解釋,老貨郎都不會理解,就是前生的國人也沒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了什麼是法治,更何況是處于這個朝代的一名貨郎,那就更不可能理解了,于是他就幹脆不去解釋,而是轉移了話題。
“老丈走南闖北那麼多年,到過哪些地方呢?”
“我啊,到過的地方可多了,全國各地我都去過,遠的地方如西域、遼東、鮮卑等我也去過。”提到這個,老貨郎很高興地說。
“老丈,西域近況如何啊?”宋配問。
“西域啊,還是很久以前去了,那時的西域繁華,物品豐富,時有商旅來往于中原,常能帶回來很多新奇之物,如汗皿馬、火浣布等,每去一次都獲利頗豐。”老貨郎臉上一副追憶的神色,“隻是近兩年沒有去了,涼州兵亂,商旅不通啊。但據說還是不錯的。”
“最近情況就沒有一點好轉嗎?張寔使君不是在經營涼州嗎?”宋配追問。
“張寔最近已經回京城去了,涼州暫時還有沒刺史就任,盜賊蜂起,局勢則比以前更亂了,前幾日我還想着跟商隊到西域去一趟,可惜無人肯去,商路也不通,無法成行啊。”老貨郎歎道。
“京城洛陽的情況如何?”張松問道。
“洛陽還能好到哪裡去呢,宗室之亂是愈演愈烈,短時間内是看不到停歇的希望了,隻是苦了百姓!”提到京城,老貨郎是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樣。
“那以老丈之見,現在胡人如何?”宋配這個問題問到了張松的心坎上,張松便豎耳細聽。
“胡人是很大的隐憂,其中最值得憂慮的是匈奴五部,匈奴五部的首領劉元海拜北部都尉後,就嚴明刑法,禁止各種奸邪惡行,而且他輕财好義,愛好施舍,與人相交,推誠相待。匈奴五部的豪傑紛紛投奔到他的門下,就連幽州、冀州知名的儒生,後學中傑出的人士,都不遠千裡去那裡遊曆。長此以往,終将成為朝廷大患啊。”
“老丈不必過于擔心,隻要劉元海仍在京城,則他必不能發力,匈奴五部也就不足為患。”宋配安慰道。
張松也點頭,事實就如宋配所言,永興元年也就是公元304年,CD王司馬穎将劉元海放歸匈奴五部後,劉元海很快就聚集了五萬人,八月份就在離石反叛了,但在此之前,匈奴五部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恐怕不用兩年,劉元海就會被放回匈奴五部啊,孔恂、楊珧與齊王司馬攸死後,朝廷就沒有其他人認識到劉元海的危害了。”老貨郎蕭索道。
張松啞然,早在晉武帝司馬炎時,就有人要用劉元海為将,但是當時孔恂與楊珧、齊王司馬攸極力反對,司馬炎才作罷。齊王司馬攸甚至一度讓司馬炎殺了劉元海,以絕禍根,但是由于當時的大臣王渾反對,才沒能殺成。
“請教老丈,現在朝廷是誰當政?”張松問。
“齊王冏當政。”
張松臉色一松,還好,隻要不是CD王司馬穎當政就好,CD王司馬穎将劉元海放歸匈奴五部後,隻兩三年間天下就大亂。現在CD王穎還沒有當政,那麼劉元海叛亂的時間暫時還沒有提前的可能,現在距離曆史記載的劉元海叛亂時間還有兩年,這兩年時間自己就能準備得充分一些,隻是确實應該加快步伐了。
也許是看到了張松的臉色放松了,老貨郎搖了搖頭道:“張君對朝政倒是關心得緊,就不知道關心關心眼前嗎?青松谷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