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權仲白顯然沒想到蕙娘的态度竟然如此堅決,他微微一怔,望着蕙娘的眼神裡,倒是多了一點什麼。
蕙娘自己卻是正在激憤之中,壓根沒注意到他的這點變化,“從前你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那是我沒過門,也不說你什麼了。
現在兒子都多大了,還和以前一樣?
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什麼事――”
她頓了頓,才不自然地道,“我也就算了,兒子怎麼辦?
”
權神醫忍不住笑了,“什麼叫做你也就算了啊?
”
蕙娘情知自己瞞不過權仲白,面上一紅,卻不肯轉移話題,而是逼着權仲白道,“我不管,總之這件事你不許答應。
”
權仲白道,“你先聽我說完好不好?
”
他想把蕙娘拉進懷裡,蕙娘卻唯恐受了權仲白的美色吸引,動搖判斷力,情願要和他分開。
權仲白也是無奈,隻得讓她坐到一邊,慢悠悠地道,“若說要給福壽帶神仙難救,我是不會帶的,但帶點鮮蘑卻并無問題。
北戎的祭天聖典我曾參加過一次,他們的聖地距離何家山其實并不遠,也就是四天的馬程。
羅春發病時,兵荒馬亂間,福壽跑出來的機會那還是蠻大的。
不過我卻也不會呆到那時候,若要去,那我就現在動身,到了那裡,見福壽一面也不難的。
當時和羅春交易的事,皇帝心裡有數,我們間多少還有點香火情分。
福壽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反正後續的事不歸我管。
等北戎那裡鬧起來了,我早到大秦境内。
其實沒什麼危險……”
“香火情分?
”蕙娘一字字地道,“什麼香火情分這麼值錢啊?
羅春就為了那點香火情分,連你的身份都不顧了?
你爹人可還在前線呢!
别人愛去拿命博那我不管,唯獨你去我是不答應的,此事沒有可商量的餘地,就這麼定了。
”
說着,便扯了被子,倒頭就睡,權仲白喚了她幾聲,蕙娘隻做不聞。
權仲白亦是無奈,隻好也睡了下去。
過了數日,皇帝果然請權仲白入宮。
――估計楊七娘過來沖粹園,也是打着和蕙娘通報此事的名号。
蕙娘一日都心浮氣躁,好容易等權仲白回來了,連公務也不顧,提起裙子便去見他。
權仲白一看到她,便攤開手道,“沒答應,你放心了吧?
”
蕙娘這才舒了一口氣,她靠在門邊,這下才有閑心關心别的細節。
“皇帝是怎麼說的?
”
權仲白歎道,“也沒說什麼,隻說也是不放心我去。
既然如此,他預備排遣燕雲衛中的精粹人物,去接觸福壽。
隻是如此一來,這個計劃,怕是又要不了了之了。
”
蕙娘也明白權仲白的意思,神色略略一黯,想到蒸汽船,亦是不能氣平。
她之前沒想這些,一心隻擔心權仲白的安危,現在權仲白不去了,她又有點不甘心。
尋思了半晌,方才歎道,“罷了,這事哪有如此簡單,不付出一兩條人命隻怕是不易成功。
海禁就海禁吧,頂多就是耗上幾年罷了,幾年時間,楊七娘等不了,我們是等得了的。
”
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從來都是不缺乏耐心的。
權仲白點頭不語,轉了話題道。
“李晟還囑咐我給小牛妃把脈。
看來,她雖然避居廟中,但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
蕙娘搖頭道,“就算是她回了内宮,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了。
皇五子歸給甯妃撫養,已是絕了舊黨依附的路子。
依我看,皇帝扶她,也就是為了制衡一下楊甯妃罷了。
沒有舊黨的幫助,皇五子憑什麼和皇三子鬥呢?
”
權仲白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去大報國寺的時候,和牛妃提到了這事,牛妃當時就求我給她報個病。
最好是十年八年不用回宮的那種,她還拐彎抹角地向我打聽,想知道有沒有能假死的藥……”
“你不會和她說了有吧?
”蕙娘瞟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道,“哪能呢,我也不是見人就掏心挖肺的吧?
我當時就直說了,娘娘您身份貴重,這種事最好還是少想為妙。
您要是去得不明不白,那就是給皇五子添麻煩。
牛妃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也不說什麼了……”
蕙娘想到牛賢妃,說來年紀也不很大,從宮廷出走,回到的卻不是世俗生活,而隻能清苦孤寂的苦修。
她亦是理解牛妃的心情,卻并不同情,隻感慨道,“人想和命鬥,哪有這麼簡單,有些事,不是你看開了就能逃得脫的。
”
“所以,”權仲白也歎了口氣,“能夠追尋自己的理想,是極為幸運的一件事,很多人等到發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真正想要去争取的時候,才會發現,你已經沒有這個資格,沒有這個能力去追尋了。
”
蕙娘想到文娘,唇邊也不免露出一點笑容,“是啊,能看得開,走得出去,已經是極大的幸事了。
”
權仲白這才借機道,“也所以,你難得有個理想,我自然要大力支持不是?
誰不知道出塞有風險,但世上哪有沒風險的事?
富貴險中求嘛……”
蕙娘白了他一眼,道,“現在談理想還是純屬奢侈,連自己的事都尚且忙不過來呢。
蒸汽船,我也就是能幫忙順便幫一幫了,開海更是順便中的順便。
楊七娘倒是一腔狂熱要做這事,我不幫手,她自然會另行設法的。
要促成這事,人選多着呢,你急什麼?
”
權仲白點頭稱是,也就不說此事了,轉而問蕙娘,“你預備如何起許家的底,有了什麼頭緒沒有?
”
鸾台會自然是在許家有内線的,這些年來回饋了不少信息,甚至于親戚朋友家裡也會有關于許家的隻言片語流出上報,篩選這些陳年信息也是一條路子,還有現在再努力去打探,也是一條路子。
蕙娘這幾天已經把命令鋪了下去,現在陸陸續續也有了回饋,她搖頭歎道,“雖說肮髒事不少,兄弟相殘的有些事,說出來你都會吃驚。
楊太太要知道她那個嫡女死得那樣冤屈,真兇到現在都是逍遙法外的,和丈夫在邊塞逍遙,心裡不知還要怎麼苦呢。
――但他們家那也是一貫的鐵杆從龍黨,真正很忤逆的,可以稱得上是把柄的事情倒是沒有。
唯獨就是他們家三少爺的死,現在的世子爺那是脫不得關系的。
楊七娘真要拿什麼事來要挾我,我就把她手裡給我送來的那份證據,往桂含沁手裡一塞……許鳳佳和桂含沁,就是在那年後走得特别近起來。
他出面指摘許鳳佳,倒是個有力的人證。
弑兄是滅人倫的大罪,楊七娘夫婦就是有皇帝撐腰,也少不得要名聲盡毀了。
”
這把柄,充其量隻是不輕不重,哪家哪戶背地裡沒點這樣的事兒,許鳳佳好端端的弑兄做什麼?
難道他哥哥的死能瞞得過家裡人?
無非是面子上大過不去,損害家風以後許家人不好說親罷了,比起權家的鸾台會,王家的二皇子這種動辄就是傾家滅族的把柄來說,這種事簡直是吃茶都不好意思拿出來閑話。
權仲白道,“再努把力吧,我看你倒是不妨從楊七娘裹夾江南流民鬧事這一塊開始啃,這件事,可是犯了李晟的大忌。
”
“當時鬧事的人,現在不都出去了?
”蕙娘歎道,“她的首尾一直都是很幹淨的,其實就是我們,要不是給前人擦屁股……”
有些事也不是空想能想出個答案來的,一天沒查到許家的破綻,鸾台會一天就還得查下去。
權仲白和蕙娘也不再說這個話題了,權仲白道,“是了,聽說房山那邊陰雨連綿鬧了水災,我這兩天預備過去看看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你在家多照看一下。
”
蕙娘不疑有他,随口道,“成,那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
兩人遂吹燈就寝,不免又如此這般了一番,也是夫妻常事,不消得說了。
過得數日,楊七娘又登門拜訪,這一次還把女兒帶來,無奈道,“這丫頭一定要來這裡,說是這裡極好玩的,我也隻好厚顔打擾了。
”
蕙娘瞅了許三柔一眼,見許三柔雖然面上矜持,但顧盼後院景色時,卻隐隐有希冀喜悅之意,也明白對于她來說,京城必定是十分不自由的所在,小小的平國公府,對她來說無異于囚籠。
她雖說對楊七娘有點提防,但心裡倒還是憐愛許三柔的,因笑道,“以後想來了,就讓人給我送點香榧,那伯母就讓人接你去。
――去後頭尋歪哥他們吧,今日你來,他們可以不上課了。
”
楊七娘蹲下身,為女兒扯了扯衣擺,才笑道,“去吧,仔細别把衣服刮破了。
”
許三柔也給蕙娘行了一禮,這才被人牽着去尋歪哥。
這裡楊七娘從随身的包袱裡,拿出了一個匣子遞給蕙娘,笑道,“還有兩個人證,改日也給你送來。
其實别的物證也罷了,這兩個人證,卻是千金難買的。
”
蕙娘沒料到,在權仲白回絕了皇帝要求以後,楊七娘還會如此上趕着把這份價值何止千金的證據送到了自己手上,她不免微微一怔,方道,“不是說,計劃暫緩――”
楊七娘反而比她更吃驚,她明顯地打了個磕巴,狐疑地上下掃視了蕙娘幾眼,慢慢地道,“權神醫不是已經答應了嗎――人都已經出發去北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