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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怕死

豪門重生手記 禦井烹香 6100 2024-01-31 01:11

  小心駛得萬年船,從彌月宴上回來,蕙娘沉思了半日,便命孔雀,“請養娘進來說話。

  廖養娘很快就進了立雪院。

  以焦清蕙一落地便是千金萬金的身份,能當得養娘,自小将她教養長大的婦人,又豈是尋常?
廖養娘雖然已經出去榮養了,但卻并非是因為遭到了蕙娘的厭棄。
實在是十多年來,在飲食起居、為人處事、習字練武、人情世故等各個方面教養、照看清蕙,她已經熬幹了心皿,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已是一頭花白灰發,連焦家主子們都好不忍得,老太爺在子喬落地以後親自發話,令她出去安生休養。
廖養娘這才從自雨堂被放出去了,一個月任事不做,也有二十兩銀子的月例,每逢四時八節,蕙娘還時常惦記着給她送好東西。
不過,這幾年來,她也很少進内堂和蕙娘說話,就連孔雀婚事,這麼大的事,都不過是把女兒接回去稍加吩咐幾句而已。
要不是蕙娘有了身孕,怕是難以請動她出山回院子裡幫忙的。

  以她的聲望、手腕,重出江湖沒有多久,立雪院上上下下,已經沒有人不聽廖養娘的使喚,就連綠松,在蕙娘跟前算特别有臉面了吧?
即使是達貞寶已經說漏嘴的現在,綠松嘴裡也還是漏不出一句話來,蕙娘閑着無聊套問一句,她也是一問三不知。
不是廖養娘特别發話,她哪敢這麼違逆自己――蕙娘也是深知此點,也就索性不繼續追問了。
要知道,廖媽媽的一句話,在十三姑娘心裡,那都是有分量的。

  “眼看着就第八個月了。
”蕙娘也有幾分感慨,她和廖養娘對坐着說話。
“府裡也添了人口,重新熱鬧了起來……我看,您還是得把接生的事抓起來,不能由着幾處人馬在那瞎胡鬧。

  廖養娘低眉斂目,好像沒聽到蕙娘的說話,自顧自地品着一盞香茶――她和孔雀生得很像,唯獨是沒有孔雀身上那股掩不住的尖酸刻薄氣兒,神色淺淡,雖不格外嚴肅,可望之卻令人生畏。
連蕙娘都不敢催她,她等廖養娘喝完了一盞茶,才嗔怪地拿鞋尖輕輕點了點廖養娘的腿――這孕婦就是有特權,蕙娘是半躺在炕上,廖養娘就坐在她腳邊呢。

  “姆媽!
”她有些撒嬌的意思,“人家這和你說話呢……你又擺臉色給我看。

  “我不是擺臉色給姑娘看。
”廖養娘終于有了動靜,她歎了口氣,“姑娘大了,這說話做事,有自己的手段、自己的考慮了……我也看不懂,也懶得看了。
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吧,别的話,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三姨娘性子柔和、謹守分寸,四太太更是個沒脾氣的大好人,老太爺、四爺都是忙人,不可能和蕙娘朝夕相處,要沒有廖養娘一點一滴地節制,蕙娘怕不早就要被養成說一不二、頤指氣使的性子了?
對養娘的敲打,她很沒脾氣。
“您這還是為了寶姑娘的事,和發邪火吧,不是都和您說了,姑爺重情重義,苛待寶姑娘,隻會起到反效果……”

  “我說的不是這事。
”廖養娘說。
“您厚待寶姑娘,那是理所應當。
在這件事上,您就比着國公夫人去做就是了。
隻是這送信的事,有必要那麼急嗎?
您哪怕緩上一天呢,這不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篑嘛!
落在長輩們眼裡,對您會怎麼想?
您忌憚寶姑娘,名正言順,沒人能說什麼,可也不至于這麼沒有城府吧……”

  蕙娘的處事風度,十分裡有三分像爹、三分像爺爺,餘下三分精細,有三姨娘給的,實在也有廖養娘言傳身教,培育出來的。
聽得這話,她不禁歎了口氣:要不是養娘身體不好,就讓她跟着文娘過去王家算了,有她在,文娘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也吃不了大虧的……

  “我還不知道您說的道理?
”她歎了口氣,“可答應了姑爺,要把毛三郎找到,這要是為了再探探寶姑娘的底,就把這事給耽誤了。
我可不好向姑爺交待……姑爺這不也沒讓我幫着辦幾件事嗎,頭一件事就砸了招牌,我哪還能挺直腰做人呀?

  廖養娘不說話了,她掃了蕙娘幾眼,看得蕙娘全身發毛,“怎麼了,您做什麼這樣瞧我?

  “也成親一年了,同姑爺處得怎麼樣?
”廖養娘便問,“剛過門幾個月,聽孔雀說,覺得您不大看得起姑爺……”

  “現在也不大看得起呀。
”蕙娘的頭,又高高地擡了起來,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他這個人……嗳,都是不說了,要說起來,真是沒完沒了!

  廖養娘便握着嘴,呵呵地笑起來,這笑聲到了一半,又化作了輕輕的嗆咳――年輕時候太勞累了,現在就有些氣短,要是真的笑急了,很容易就岔了氣。
“好好,不提、不提……既然是姑爺讓您辦事,您緩下自己的事兒,也是應當的!

  最後這句話,她咬字有點重了,蕙娘覺得有些不對,可還沒尋思出個所以然呢,廖養娘又道,“這江媽媽不也是家裡給您送來的麼?
人是很可靠的,且又懂行,宮裡的幾個接生婆子,和她都是共出一脈師承。
這内行人辦事,外行人不插嘴,我也就沒有多話,怎麼――”

  “大哥兒的身世,恐怕還真有一點問題。
”蕙娘低聲道,“胎記這回事,我們家還不清楚嗎?
爹有,娘有,孩子尚未必有,爹沒有,娘沒有,孩子突然有了,這情況就極罕見了。
再結合懷上時機、生産時機的巧合,他這一出世,還真是巧上加巧、耐人尋味啊。

  遂交待了一遍花廳中事,“倒是權家上下,恐怕未曾有誰注意過這回事……姑爺估計也不懂這個,我提出來一說、一頓,就有人露了忌憚,眼神兇得很!
廳中都是女眷,在近處的也就是瑞雲、瑞雨,大嫂和四嬸、五嬸并婆婆了。
兩個大小姑子不說,婆婆和大房疏遠,一旦知道此事,哪有不鬧出來的道理?
四嬸、五嬸平時和府裡來往少,恐怕也不知情……”

  這樣的事,一旦鬧出來,那女方肯定是身敗名裂。
就算隻有一點危機,也一定要将其消滅在萌芽中。
為此害上數條人命,那都是毫不稀奇的事,蕙娘這無意一問,是有點冒失了,本來生産時候,就是很容易做手腳的……

  “這件事,可以以後再談。
”廖養娘當機立斷,這個灰發婦人有幾分興奮,端莊的面具似乎也碎了一角,“這麼多巧合,不說破也就罷了,一旦說破,惹人疑窦也是難免的事……還是先平安生産以後,再做打算。

  她壓低了聲音,“是不是,其實還不是憑着您的安排――”

  蕙娘眉尖微蹙,她擺了擺手,沒接這個話頭。
“這不就把姆媽給請來了嗎,接生時候,季媽媽估計是不會動彈的,她就是一重眼線而已,祖父送來的接生媽媽,也可以絕對信任。
唯獨國公府這裡派出來的管事們,不能不多加小心,免得人多口雜時候下個黑手,那就防不勝防了……”

  “還有産前這一個多月,也是再小心都不過分的。
”廖養娘立刻接了口,她很快就下了決定。
“讓孔雀陪着您用飯吧,這丫頭口也刁,一旦用料有什麼不對,都能吃得出來。
這一個多月,還是以清淡原味為主,就别碰那些個下香料的大菜了。
還有上夜人選,也要仔細斟酌……”

  有廖養娘接手,立雪院的安保,無聲無息又提高了一層,蕙娘也不再輕易出門,得了閑隻是在院子裡站站走走,立雪院外的事情,現在是告訴她她也不要聽。
就連達貞寶又過來立雪院看她,都被人擋了駕,“我們家二少夫人睡午覺呢,寶姑娘下回再來吧。

  不過,盡管犧牲了再一次揣摩達貞寶的機會,當天就令人上毛家登門送了信,權仲白這個求患者若渴的大神醫,也還是沒能給毛三公子診治:據說三公子每逢春夏之交,傷口都痛癢難當,已經去承德一帶沐浴溫泉緩解病痛了。
毛家人雖然受寵若驚,但也知道神醫最近忙,因隻給‘達家下人’帶了話,言道等三公子從承德回來,自然會上權家求醫的。

  要知道,權仲白這些年來四處行醫,其神醫之名,幾乎已經傳遍天下。
多的是各地患者遠從千裡之外趕來,盼着權神醫偶然一個回顧的,即使是當年昭明亂局,西北糜爛一片時,也還有人追随着他的腳步,到西北前線求醫。
毛三公子又不是頭疼腦熱,那是困擾他多年的老毛病了,今日有機會請權仲白診治,他不趕緊從承德回來,還這樣推三阻四的……

  “這個毛三郎,原來若有三分可疑。
”蕙娘便同權仲白閑話,“我看現在也可以坐實為六分了。
你若真要查他,倒要仔細一點,别被他動了疑心,免得……”

  想到達貞寶,她不禁輕輕地哼了一聲,權仲白卻好像沒有聽見,他正蹲在蕙娘身前,專心地按着她的肚子呢。

  八個月,孩子落地都能活了,蕙娘的肚子當然挺大,且尖且硬,幾個産婆都說像是男孩,權仲白對此不置可否,但随着産程發展,他現在每隔幾天就要按按蕙娘的肚子,給她把把脈,更有甚者,還會拿個小碟子,貼在肚子上,“聽聽他的胎心。
”他還讓蕙娘每天按時去記胎動,無奈小歪種不是動起來沒停,就是半天沒有一點動靜,蕙娘記下的數值是從不規律的,記了幾天,也就隻能作罷了。

  “怎麼?
”今天權仲白是摁得特别久,蕙娘有點不安心了,“小歪種剛才還動彈來着,你摁這麼用力,他又要踢我了。

  權仲白卻仍未把手移開,他又按了按蕙娘的肚子,甚至在她肚皮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蕙娘心頭一個咯噔,想要去看權仲白的神色,卻又為腹部擋住――權仲白似乎也刻意将頭低了下去,不和她眼神對視……

  就像是一腳踏空,她忽然為無限的煩躁、擔憂包圍,辛苦懷胎八個月,受了這麼大的罪,這孩子要是出了事,不說八個月一點點把他吃到這麼大,嘴上說小歪種、小歪種,心裡終究還是有一點感情在。
就說這胎死腹中之後,八個月了,要引産都是一番折騰,這要是生不下來,兩個人都憋死了也不是沒有的事。
從知道懷孕的那一刻開始,便被她壓抑在心中的恐懼,忽然就随着這沉默,打從閘門後頭泛了出來:這女人生孩子,一向是一腳踏陰,一腳踏陽,因難産身亡的事,根本屢見不鮮。
她就算再能為,在這種事上,也真的隻能聽天由命。
萬一運氣稍微差了那麼一點,怕不是要再死一次……這一次,她還能再重活嗎?

  小歪種似乎未受母親心思影響,還是活潑潑地在她肚子裡打轉,因為父親摁得的确用力,它猛地踹了蕙娘一腳,惹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是有點疼,也是因為,權仲白終于擡起頭來了,他雖神色如常,但眼中的擔憂,卻是瞞不過蕙娘的。

  “這――這不是好好的嗎――”她一下失卻了平素的冷靜,滿心隻想着那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暗與窒息,未曾經曆過死亡的人,也許根本都不會明白,那是多麼令人恐懼、多麼令人發狂的經曆,痛楚甚至已經不算什麼,往日裡堅牢強健、任憑驅使的肢體,忽然間失去自制,度過苦海的舟筏忽然翻覆,心裡就有再多的念頭,口中卻再說不出來,隻能一點點松開手,再無力抓牢,往黑暗中落去……

  蕙娘頭一回捉住了權仲白的手,她是如此的驚懼,驚懼得甚至連慣常的驕傲都再顧不得武裝,死死地捏着丈夫的手,就像是捏着她在激流中的浮木。
“幹嘛不說話啊,你、你變啞巴了?
是孩子出了什麼事,還是……”

  “胎位不正。
”權仲白輕輕地說,“你沒察覺嗎?
這孩子在你肚子裡翻了身……現在是橫胎了。

  橫胎有多危險,那是不必說的了,蕙娘面色一白,卻還抱有一線希望,“我聽說,胎位打橫,針灸一番就能自然歸位,甚至沒過一會兒,它自然就回去的也是有的――”

  “有是有。
”權仲白反手握住了蕙娘,他緊緊地回握着蕙娘,像是要用那一絲疼痛,幫助她保持理智。
“但你是肚子小,孩子大,羊水并不會太多的,我恐怕它轉身不容易是一個,第二個,橫位胎兒,很容易伴有臍帶繞頸。
如是自己轉回去,可能不會有事,萬一針灸刺激之下,它胡亂轉動,越纏越緊,很有可能……”

  “孩子……”蕙娘不禁感到一陣失落,但她究竟并非常人,一咬牙,便已經下了判斷。
“孩子沒了,還能再生,可這麼大月份了。
它要沒了,我――我――”

  “能保,肯定都保,”權仲白有些詫異:以蕙娘對子嗣的看重程度而言,會這麼爽快地就接受孩子可能有問題的說法,一心一意,隻是全力憂懼自己的性命,實在是大不符合她的作風。
“先等一天吧,明天要還沒有正過來,胎動次數又減少了,那就不能不施針了。

  對孩子萬一夭折之後,能否平安引産,卻是避而不答……

  蕙娘空餘的那隻手,一把就握住了權仲白的小臂,她哪裡還有一點相府千金的風度,怕得渾身都在打顫,話也說不囫囵。
“能保都保,要是它和我隻能保一個,保我!
權仲白,你聽見沒有,你還是個神醫呢,連媳婦都保不了――”

  話沒說完,蕙娘自己都覺得強詞奪理,一時間心灰意冷,松開手連話也不想說了,在此等時候,正因為她是如此聰明,所以才如此難以勸慰:世上神醫,那也是醫病不醫命。
如果針灸之後,孩子轉為正位,卻因臍帶繞頸而去,那麼無非也就是生下死胎而已。
可要是橫位時就這麼去了,胎動不再時已來不及,隻有開膛破腹,才能将孩子取出,到時候她又哪裡能夠活命?
也真的隻能母子一起憋死了……

  “你要是這麼擔心。
”權仲白默然片刻,竟也沒有安慰她,他低沉地道,“那就現在針灸吧,不等它複位了,搏一搏也好!

  蕙娘眼皮一跳,睜開眼來望着權仲白,可此時,她竟再也看不出權仲白的表情了,夫妻相對,竟是默然無語,誰也沒有說話……

  “你……你就不怪我?
”半晌,才有聲音輕輕地問,“不怪我不慈愛?

  “人而求活,是天生本性。
”這回答是沉穩而寬容的。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不會比任何人少。

  蕙娘心裡,不禁百感交集,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連眼睫都舍不得眨一眨,隻是望着權仲白,她早已經失卻了平素裡那親切而矜貴的面具,甚至也失卻了冷靜而霸道的底色,眼下呈現在面上的會是何等一副表情,何等一種氣質,她自己都難以揣想,可她的确從未感覺如此赤.裸,如此無助,如此需要一個堅實的懷抱,又是如此絕望地明白,沒有任何一個懷抱可以給她依靠,再能幹也好,人這一生,難以抗衡的終究是天命……

  “這不是求活。
”她輕聲說,“這是怕死,你為什麼不怪我?
别看我平時……平時……”

  她說不下去了,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可我比任何人都怕死!
你說我膽小、自私好了,我不想死,權仲白,我不想死……”

  她畢竟是得到了一個懷抱,權仲白的聲調是如此的冷硬,甚至比平時同她說話都還更缺少感情。

  “我會盡力保你性命。
”他說,“我一定竭盡全力。

  蕙娘閉上眼,眼淚流得更兇,她想要說話時,忽然覺得腰際又受了一記重踢:小歪種怕是也覺出了母親的情緒變化,他很是不滿意,連番拳打腳踢的,已經是又鬧騰上了。

  張開的嘴又合攏了,她把全身重量都靠進了權仲白懷裡,哽咽着道,“等一等吧,看看它能不能自己正過來,明後天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人難免都是怕死的……

  據說**今天會抽好,八點後就不會顯示不出新更了雲雲,勉強相信一下吧……

  今晚有長評45的加更!
大家8點半來看。

  昨天抱怨了一下,得到大家的撫慰,謝謝大家……咋說呢,我這個人吧,有點完美主義,也有點競争心,不求比别人好,隻求不比從前的自己差。
尤其是豪門,應該是越往下越精彩,但是如果往下而讀者越少的話,會感到不解和失落吧|不過,也不是說現在讀者就少了,隻是估計因為**最近比較抽,數據啥的不正常,之前不知道,就玻璃心了。
謝謝大家的寬慰,無論如何都會好好寫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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