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凡人歌

第87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5884 2024-01-31 01:11

  葉蘭的聲音又急又快,緩了下那邊才反應過來。

  “……嗐,我還當什麼事兒呢,”葉天宸笑道:“知道啊,西南日報不還登過相關新聞報道嗎?題目叫做一妻多夫的幸福生活,你忘了?”

  他不說這個還好,他一說這個葉蘭差點氣得煙都要冒出來,那是六年前的一次專題,旨在說明邊防的工作辛苦,一個班十二個哨向,隻有兩個向導,一個向導負責五個哨兵,向導們為此付出良多,除了疏導哨兵們的精神,安撫他們的感官,如有必要也會并肩戰鬥,他們的感情在艱苦中與日俱增,最後一場特殊的婚禮,一個妻子五個丈夫,過上了幸福的日子。被網友們調侃為一妻多夫制的開端,許多普通人女網友們紛紛表示“真讓人豔羨啊”“萬萬沒想到是向導先坐開後宮!”“一妻多夫來了,女尊還遠嗎?”

  葉蘭罵道:“放你娘的狗屁!普通人男女你們這麼搞就算了,一妻多夫我都不稀得說你們,這他媽是哨兵向導啊!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他們綁定了嗎?”

  葉天宸輕笑:“怎麼可能。”

  是了,怎麼可能。葉蘭想。就算哨兵們與那位向導的共鳴度都達标,哨向之間的綁定也隻能在一對一中發生。有人這樣解釋哨向的精神鍊綁定原理:“就像自然界給了你一把鑰匙,你要去找和你相配的鎖。”從未聽說過一枚鑰匙可以同時插入兩把鎖。更莫說綁定後發現了位階或共鳴度更高的對象,想與之結合的哨/向不論精神力級别,都隻能先與前任解綁,才能和現任綁定。

  正因為哨向綁定後的這種特性,古往今來,許多經典文學作品裡無不以一生一世一雙人,表達對此的向往。而被歌頌為忠貞愛情象征的哨向關系,亦被一些史學家們喻為“一夫一妻制的源頭”。

  至于哨向為何隻能一對一綁定,并其關系具有天然的排他性——生物學界目前最為普遍廣泛接受的說法是:一個人隻有一個大腦,一個統一的精神。切換到哨向上,即隻有一個精神力源,一個靈魂,一條精神鍊。

  一鍊兩端,一端是自己,一端是伴侶。

  sg婚介主頁的題頭這樣寫道:左擁右抱或許是普通人的專利,茫茫宇宙中唯一的你我卻是哨向。

  曆史上并非沒有人想要打破這樣的“陳規墨矩”,來自英國的一名3s級别向導,曾企圖用分裂自己靈魂的方法打破一個人隻能擁有一個外向精神鍊端口的生理構造,他在精神崩潰中自毀了。更早一份不可考的資料記載,巴比倫的末代國王在宣稱他綁定了五名将軍,擁有了至高無上的神力後,被敵對的波斯将其中一名将軍一箭穿心,于是另外五人包括國王在内,同時暴斃而亡。

  “這就是綁定的力量。”

  葉蘭想起葉昕雲當年給他們上課時,說到這裡的肅穆神情,“在sg醫學還未充分發展的遠古,非自然解綁很大程度就等于死亡。因為它其實,是一份靈魂契約。”

  現代sg醫學在挽救多名失侶哨向同時,或多或少抹消了哨向綁定的神聖光環,然而其契約的核心從未動搖。

  也就是她上高中那會的事吧,葉蘭記得。一名口味奇葩的哨兵,綁定後跟别的人玩3p,他或許是忘了他的精神鍊端頭裡已經插了一枚“鑰匙”,或許是故意地,要帶着他現任的“鑰匙”體會下插别“鎖”的感受,鑒于哨向綁定後的思考記憶情緒一定距離内幾乎同步共享,他的向導幾乎是同時地就知道了哨兵在做的“好事”,也是幾乎同時的,她當場就用情緒投射炸毀了哨兵的精神圖景。

  得到了及時救治,仍瀕臨壁壘崩潰的向導面對鏡頭聲嘶力竭地大喊:“他讓我惡心!讓我惡心!”她的近照上了當時的社會版頭條,标題為:如何看待哨向綁定——一柄鋒利的雙刃劍?

  底下點贊最多的一條評論,來自一名普通人男性網友:哥們我太同情你了,好不容易當上哨兵,結果綁了個向導連軌都不能出,這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葉蘭拿着手機,望着天台外灰蒙蒙的天:“所以為了避免僞結合過程中産生的精神共鳴引發結合熱,造成真正的一對一綁定,導緻綁定後的向導無法使用這種方式再為其它哨兵疏導,你們挑選的向導必須跟其負責的哨兵都不在一個相容區間,也就是彼此共鳴度必須低于百分之七十五。”

  “錯,是低于百分之六十。”聽筒裡的葉天宸糾正道。

  “嗯,而且還得是低階向導。因為高階的你們舍不得。”葉蘭語氣平平道,陡然拔高:“你們這是——将向導當做軍需品使用啊,這他媽跟軍妓有什麼區别?”

  “姐,你别激動。扯什麼軍妓啊,太難聽了。”葉天宸安撫她,解釋道,“她們都是自願的,工資比同級别的哨兵多一倍,福利也更好,就協議上寫了,必要情況下,不排除使用僞結合方式疏導的可能。條件許可的話,也完全可以不使用僞結合方式。”

  葉蘭氣樂了:“二戰時候日本那幫慰安婦不是自願嗎?就算不是自願的到了那種情況下難道還有别的選擇嗎?哦,現在嫌軍|妓難聽了。外面的妓|女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呢,叫性工作者。你讓向導跟她們幹的有什麼區别!國家大義就是被你們拿來這樣使用?!如果有人自願,這件事就值得拿來宣揚了?廣大性工作者也是自願的,那你們還抓什麼嫖|娼?”

  葉天宸不耐:“姐,你少給我瞎掰乎偷換概念,僞結合式疏導跟嫖|娼那能是一回事嗎?他們都結婚了你還想怎樣?”

  “還結婚?”她簡直要笑出聲,“我國婚姻法什麼時候承認過可以重婚了?那婚禮就是場笑話!”葉蘭按下自己火氣,“行,我們不扯概念,我就單單問你,哨向不綁定的話,向導還能為哨兵做疏導,可哨兵要怎樣用他的感官精神力在向導的精神屏障上建立巡航遊标,以随時守衛向導不被情緒侵蝕?”

  葉天宸笑道:“不還有你們的哨兵素麼?

  葉蘭勃然:“混賬東西!我們研發哨兵素是讓你們這樣使用的嗎!”

  葉蘭從沒想過,他們付出了如此多努力的科研成果,竟然還成為了将低階向導推向深淵更進一步的幫兇。

  她柳眉倒豎,瞪着天台上兩排防彈玻璃罩,當下有種把手機砸上去的沖動。那玻璃罩裡架着各種天線管道、連通器,接收着來自塔的信号,時而閃過一道藍色弧線,監測這裡的精神力波動是否有異常。

  “那不然怎麼辦?向導素死貴死貴,吃多了也不行,邊境哨向配比都快十比一了,你讓我們怎麼辦?!省下一半費用配給哨兵素倒是綽綽有餘,反正黑貓白貓,能逮着耗子就是好貓。”葉天宸說着,火氣也有些上來了。

  葉蘭死死捏住手機,冷風刮得鼻子有些堵了。

  她咽下粗口,忍了一會,甕聲甕氣地問:“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嗎?”

  葉天宸:“當然。”

  對方那兩個字說的輕描淡寫,可葉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對方音一落,她兩行眼淚也跟着下來了。

  葉天宸十二歲覺醒,小葉蘭六歲,而今不過一紀,已是四級哨兵,視聽味觸無不靈敏,葉蘭那邊一動靜,雖然她半聲不吭,葉天宸當即慌了:“姐你别哭啊。”

  葉蘭吸了吸鼻子,走了兩步,借了點屋檐避風。“我沒哭。”

  “她們過的真沒你想的那麼慘,”葉天宸有些無奈:“你想想,領着一串哨兵出遊,都聽你的,多威風啊。專題報道那次也是真的,那向導後來還生了個小孩,一落地就有了五個爸爸呢。”

  “然後呢,因為一直使用僞結合方式疏導,又無法綁定,媽媽的精神鍊端頭磨損過度,壁壘得不到保護,也無法通過與哨兵的精神融合修複,精神力枯竭而亡。爸爸們有的服完役後會回到戶籍地,找到了高共鳴度的向導綁定,有的等來了下一個願意為他們這樣服務的向導。”葉蘭冷笑:“千年前,你們物化了女性,将女性當做男權社會的一種可分配資源。今天,占向導總數百分之九十的女性向導,也被你們理所當然看成了可分配資源。是你們用情境選擇一步步将人逼到那個地步,自由意志屈從強大的勢力,這是人權的悲哀。你們将人物化,還将人洗腦,逼得人對此還不得不興高采烈,覺得自己為愛犧牲,為國奉獻。希特勒也不過如此。”

  葉蘭一語未歇,又起一問:“如果這件事真有你說的那麼好,一點問題都沒有。西南塔還暴|亂什麼?換做你,你願意你的向導去從事這份工作嗎?用*用僞結合方式去安慰其它哨兵,張開大腿以此換取所謂的高工資高福利?你願意和其它哨兵共用一個向導嗎?還是你更樂意讓你女兒未來去邊疆過這種所謂一妻多夫的幸福生活?假如淩悅——”

  “夠了!”葉天宸厲聲打斷她,“你閉嘴。”

  葉蘭諷刺更甚,“得了吧,你不願意。老弟,你嘴上說得好聽,自己心裡再清楚不過這其中的貓膩。你一邊心裡歧視這些向導,一邊鼓吹其它無辜的向導為此高貴地獻身。葉天宸你真是無恥地讓我認不出你!”

  “……好好好,我無恥。就你有本事!”葉天宸更為火光,吼道:“你有本事你上!知道部委為什麼不錄你嗎?因為你的行事觀點太天真也太激進!老動不動就走極端,姐你今年多大了,還這麼幼稚!?沒事上網看兩個新聞就跟我瞎bb,向導向導向導,你他娘還到底是不是哨兵?”大概意識到自己言辭過于激烈,葉天宸一頓,微緩和了口氣方接着道:“行了行了姐,戍邊的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那邊條件太苦,根本就沒向導願意去,就這四年制服役還是我們調高條件又調高的,你光看到向導苦,你怎麼看不到那邊哨兵日淋雨曬,兢兢業業每天忍着感官過載還要忍着向導嫌棄的苦?”

  說着那頭似有人來報告,于是葉天宸拿開話筒,大概罵了句什麼,再接起時,語氣轉為警告:“你搞科研,你就好好搞。爪子别伸這麼長,不該你管的事就不要管。”也不待葉蘭回應,徑直挂斷了電話,在那的忙音響起前,葉蘭仿佛還聽到對方嘟哝了一句:“艹了,爸媽都不稀得說她,我跟她浪費這麼多口舌幹什麼?”

  葉蘭放下了手機,靠在牆上。

  她看着外面,想起很久以前,葉君同用一雙大手将剛過膝高的她抱起來,放在肩膀上,那個時候,他們說,她是麒麟少将的女兒。

  後來,葉天宸出生了,在他們口中,她成為了葉天宸的姐姐。

  再後來,他們在外面,不會再提起她。

  是啊誰會在意呢,一個精神力判定隻有a,觸覺系一級的哨兵廢物。

  就算再如何努力,貓頭鷹也不可能變成白虎。

  她召喚出自己的精神向導,讓它在頭頂盤旋了一圈,再落回手上。

  曾幾何時,她多麼羨慕他們。那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如果可以,她也想擁有一名隻屬于自己的向導。葉蘭想起了付昱淩的臉,又強迫自己将之摁了下去。

  如果世界上真有這樣一個人,一直看着她,心中隻有她,彼此相依相随、形影不離……

  “吱嘎——”

  身後牆邊的壓感門被打開的聲音。

  葉蘭側過身,看到韓蕭正捏着手機從裡面走出來。韓蕭一擡頭見是她,也是一愣。

  随即神秘兮兮地走了幾步靠近,壓着嗓子問:“葉師姐,你知道僞結合手段不?”

  葉蘭不動聲色:“知道。”

  韓蕭于是聲音更低,用手攏着問:“……聽說西南塔那邊好多向導都用這種方式疏導?”

  葉蘭:“不是好多,是基本都。”

  “卧槽!”韓蕭大驚:“去那兒當哨兵豈不爽死?”

  葉蘭登時哭笑不得,也不待她說什麼,情緒激動的韓蕭已經兀自地開始呱啦呱啦:“天啊我就聽坎貝爾教授課上提過一次,沒想到今個兒就見到了活的!活的!我們這邊什麼時候已經這麼開放?媽蛋,要是每天可以睡不同的向導,還不用綁定,我也好想當哨兵!”

  葉蘭提醒他:“不是不同的向導,是五個哨兵隻能有一個向導。”她想了想又道:“并且按照目前邊疆哨向配比,有的地區極可能面臨十個哨兵才能有一個向導的窘境。”

  “嗷,輪|奸啊。”她話一出,韓蕭蔫了,沒了興緻,“那還有什麼意思。”

  葉蘭知道這位小師弟時常口出“驚人之語”,她挑挑眉,“所以,我打算把這件事捅上去。”

  “天啊你瘋啦,”韓蕭忙阻止她道:“别激動,淡定、淡定。”他臉上方才那點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斂,剩下嚴肅:“你知不知道酋長把這些人調過來治療擔了多大風險?我求你了葉姐姐!”他苦笑道:“你是麒麟少将的女兒,他們肯定不能拿你怎麼樣,我跟酋長家隻是平頭老百姓的普通人啊!”

  普通人。

  這平平常常的三個字,不知怎地忽然觸動了葉蘭的心弦。她眼前浮現了幾行字,那是sss研究組出事後,寄到她郵箱的一封信。沒有郵戳,沒有來址。可她知道,那就是付昱淩寫的。

  ——這是我所選的路,與他人無關。

  ……葉蘭,我這麼說你可能不相信,但你仔細想一想,所有事關哨向的每一個政策背後,哪一個沒有普通人的影子?戰術上或可合用,戰略上必須拆開。隻因若将哨向看成兩個階級,那麼這兩個階級間定要制造矛盾,否則一旦哨向團結,将再無普通人立足之地。言盡于此,小心普通人。

  小心,千萬小心。

  “那麼韓蕭,”葉蘭聽到自己的聲音問,她觀察着韓蕭,沒有錯過對方臉上丁點表情變化:“你怎麼看西南塔那些向導……?你覺得她們,應該受到那樣的對待嗎?”

  “當然不啊,”韓蕭無奈道:“可你都說了邊境配比那麼懸殊,我隻是個普通人,我有什麼辦法?”

  “嗯,”葉蘭點點頭,“也不單這件。這些年許多政策,的确多多少少,有意無意打壓向導地位……比如戶随哨遷,很多公司單憑這一點就不會要向導,比如調個職需要哨兵簽字,比如三年産假,許多向導在sg特轄區外找不到工作,隻能回來。這裡的崗位有限,除了哨兵,還需要跟普通人競争,找不到工作隻能留在家裡,一年不如一年。我實在不能明白……為什麼?”

  她看着韓蕭,微微眯起眼:“為什麼……要這樣,全面限制向導的發展?你們是不是,在害怕什麼?”

  韓蕭被這莫名陡來的一絲敵意逼得後退了一步,他怔住,還沒來得及分辨什麼,話茬已被另一個聲音接去。

  “——那是因為你們誰都沒經曆過那十年。”

  他回過頭,看見一名穿着實驗室制服,紮着馬尾的年輕女子從牆後繞出,大概剛過的另一側閘門聽了幾分鐘,不緊不慢地朝他們走來。葉蘭目光一凜,她認出了對方,那是肖少華另一個研究組的助理,普通人,名叫蘇紅,碩士畢業于斯坦福分子與細胞生理學,三年前考上sg校招博士,在邱景同手下課題組實習,有時也會在肖少華的論文第三作者上看到她的名字。

  蘇紅行了兩步,停住。

  她定定地看着他們,一雙圓圓的杏仁眼平靜明亮,将她未完的話補全:

  “……因為經曆過那十年的人就會明白,真正的向導,是惡魔啊。”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