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隊十餘輛自行車，進入十八拐，因為山路拐彎太多，明顯放慢了速度。

　　這些傲慢而狂妄的家夥，平時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現在，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正一步步逼近。

　　有人還漫不經心地吹起了口哨。

　　本來嘛，去萬戶鎮上欺負一個殺豬的老榮，跟老百姓耍耍威風，是件輕松而惬意的事情，順便，還可以撈點油水。

　　“叭，”冷不丁，一聲槍響。

　　“哐當”一聲，前頭一輛自行車，突然栽倒，一個便衣隊員，掉下車子，摔倒在地，腦門上一個大大的槍眼，鮮皿直冒。

　　“叭，”又一聲槍響。

　　“哐當，”又一輛自行車，栽倒在山路上。

　　便衣隊這些家夥，一下子全慌了神，紛紛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哇哇亂叫着，扔了自行車，往旁邊的坡上躲避，有人掏出屁股後的手槍來，“叭叭，”向前開槍。

　　“叭叭叭，”山石後，山梁上，射出一陣子彈。

　　槍聲陡然激烈起來。

　　“叭叭叭，”爆豆般的槍聲，在十八拐這片曲折的山路上，響成一片，子彈，象一陣金色的飛蝗，在山谷間亂竄。

　　阿四把步槍抵在肩窩上，仔細尋找着萬才的影子。剛才，他打倒了一個領頭的便衣隊員，發現了戰鬥命令。但是因為山路曲折，萬才的身影，被山坡擋住，看不見了。

　　便衣隊員，被埋伏着的士兵們，打倒了幾個，剩下的幾個，都在沒命地奔逃。

　　萬才在哪裡呢？

　　他應該是戴着一個棉帽，可是現在，出現在視野裡的幾個敵人，沒有戴棉帽的，是他的帽子跑丢了嗎？

　　“叭，”阿四開槍打倒了一個，但是，很明顯，這不是萬才。

　　此時的萬才，已經跑到阿四的視線以外了。

　　槍聲剛剛響起的時候，他馬上就意識到了危險。迅速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将身子一滾，躲到一塊路邊的岩石後面。此地名為十八拐，地形複雜，以前也曾常有盜匪出沒。

　　萬才是個機靈透頂的家夥，他心裡很清楚，既然有人在此設伏，那麼憑着自己這幾個人，是萬萬抵擋不住的，手下這些便衣隊員，欺負一下老百姓還可以，真碰到硬家夥，馬上就草雞了。

　　因此，他躲在石頭後面，偷眼觀察了一下情勢，馬上作出了判斷，三滾兩滾，向一處山坡後面滾去。帽子滾丢了，自行車也不要了，他放低了姿勢，利用石塊土坎，躲避着“啾啾”飛過頭頂的子彈，拼命滾到一處鍋底形的溝裡。

　　在溝底趴了幾秒鐘，萬才定了定神，彎着腰，用溝坎作掩護，繼續後撤。此時，他的那班手下，已經剩不下幾個活着的了。

　　槍聲，還在一陣陣地響着。

　　就在這時候，萬才察覺出了一絲異樣。

　　他擡起頭來，忽然發現自己斜上方，二三十步遠的坡上，一塊巨石後面，閃出兩個穿便衣的人來。

　　這倆人，一男一女。那男的長得矮瘦，但渾身精幹，手裡拎着一支手槍，那女的，身穿一件暗紅夾襖，手裡拿着一把硬木大弓，正在張弓搭箭，向自己瞄準。

　　這個女人，有些面熟。

　　“啊――”他忽然驚叫一聲，這不是那個戲班子裡的甯明玉嗎？

　　冤家路窄。

　　萬才大驚失色，他心知大禍臨頭，本能地垂死掙紮，迅速把自己的手槍舉了起來。

　　但是，他晚了一步，三支連珠箭，已經向流星似的向自己飛過來。

　　紅色的竹箭，帶着輕微的風聲，轉瞬即至，其中一支，“噗”地從萬才頸中穿過。

　　“啊――”萬才叫了一聲，手臂擡了起來，似乎是想拔下脖子裡的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沖啊――”隊伍開始沖鋒了。

　　四面的坡上，沖出好多人來，有的從石頭後轉出來，有的從坡頂爬起來，有的從草窩裡鑽出來，這些人都穿穿便衣，一齊呐喊着：“包圍啦，抓住他們。”“抓活的。”一時，四面喊聲大作。

　　便衣隊的幾個殘兵敗将，很快便給消滅得幹幹淨淨。戰鬥，沒費太大周折，便結束了。

　　阿四指揮着士兵們打掃戰場，處理善後，“快，收拾完了趕緊撤退。”

　　明玉沒有跟着他們打掃戰場。

　　她獨自騎上馬，奔向一處山坡。

　　山坡上，有一處樹叢，樹叢後面，鼓起一個墳包，那裡埋葬着他的師哥。

　　墳是新墳，并沒長草，明玉坐在墳前，呆呆地愣了好大一陣。

　　過了許久，她用手摸挲着墳包上的土塊，深情地說：“師哥，殺你和叔叔的那個壞蛋，已經叫我射死了，咱們的仇，已經報了。”說到這裡，眼淚流成了串，泣不成聲。

　　“師哥，我遇到好人了，他們救了我，還收留了我，他們是一群有良心的中國人，是抗日的軍人，他們對我可好了，有老山東大叔，阿四哥，阿混哥……”明玉一邊說，一邊用手捧着土，往墳上慢慢撒着，北風吹過來，土末灑在墳頭上。

　　“師哥，”明玉哽咽着說：“我已經決定跟着他們走，去當兵了，他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跟他們去殺日本人，去殺漢奸，以後，如果我到别處去，可能就不會總來看你了。”她趴在墳上，放聲大哭。

　　哭了一陣，明玉收住眼淚，幽幽地說：“師哥，你一輩子就疼我，總是不讓我受委屈，不讓我凍着，不讓我餓着，你放心，我以後會照顧自己的，而且，我遇到的那些好人，他們也會照顧我。你就妥妥貼貼地放心吧。而且，如果我以後找個好人嫁了，你會怪我嗎？”

　　說到這裡，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墳頭，仿佛真有人在那裡聽她說話。

　　“不會的，”她盯了一會，自己搖了搖頭，“師哥，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一心眼裡都是為我好。你臨走的時候……”說到這裡，明玉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你臨走的時候，對我說，小玉，你以後……後邊的話，你沒說出來，可是，我從你的眼睛裡，全看得懂，師哥，你話沒有說完，難道我還不明白你要說什麼嗎。你的眼睛，都已經告訴我了，而且，你就不說，你心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嗎？”

　　她趴在墳頭上，将頭埋在臂彎裡，邊哭邊說：“師哥，我一定聽你的話，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讓我好好地活着，成家過日子，不受苦不受氣，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你放心吧，我會的，我一定會的，師哥，我絕不讓你失望，絕不會，絕不會。”

　　身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明玉擡起淚眼，回頭一看，阿混、阿四都站在那裡。

　　阿四跨前一步，“明玉，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誰要敢欺負你，得看看我阿四答應不答應，等你出嫁那一天，做哥哥的給你披紅戴花，風風光光地出門。”

　　“明玉，你當了兵，以後咱們都在一起，打鬼子，殺漢奸，你一個人孤苦伶仃，擔驚受怕的日子，不會再有了。”阿混說。

　　“嗯。”明玉擦擦眼淚，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