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十載蠶食一朝并,千年福澤蔭世人
昭王詢問範雎,确定了朝會議題。孟炎立在昭王身側,輕輕一擊玉闆,宣告大朝會正式開始。
宗正寺少卿赢龐坐起言道:“一個月前,義渠王都什喀病故,太子都海護繼位。按照以往慣例,都海護請求大王冊封他繼位為新任義渠王。為表示忠順,他願意迎娶大秦貴女為王妃。聽聞大秦正在征伐東方諸國,都海護代表義渠表态,願意派出一萬騎卒助戰,并增加貢賦。以後每年進貢牛羊十萬,戰馬五千匹。宗正寺按以前慣例,遍尋王候大夫之家待嫁之女,遴選可嫁義渠貴女五人,經太子挑選核準,拟由華陽君芈戎之孫芈菲,下嫁義渠。”
孟炎聽到太子準備讓芈氏貴女嫁為義渠王妃,不由心中一歎:哎,我好不容易消除了大王怒火,太子殿下怎麼在這個時候又提及芈氏,真是不巧啊。您自求多福吧。
昭王聽赢龐提到華陽君芈戎,心中頓時不喜。他冷冷打量安國君,半晌無語。
赢龐讀完奏章,原本按照慣例,等昭王詢問幾句,就可回座,将此事交由各君候大夫讨論并逐一給出意見。但昭王不語,這議題就無法向下進行。赢龐尴尬地捧着玉笏奏章,一時不知該不該坐下。
安國君被昭王冷眼盯視,心中暗驚,卻又不明所以,隻緊張地冒出一身冷汗,不敢言語。
大殿之上一時寂靜無聲,冷若寒冬。
範雎于一旁見此情景,心中一動,暗自歎道:看來大王對芈氏、魏氏積怨未消、憎惡日深啊。
範雎輕哼一聲,打破僵冷的氣氛,起身行禮說道:“義渠内附己近百年,特别是這幾十年來,我們不斷遷移巴蜀貧民北上義渠草原遊牧,又連年征調義渠青壯從軍,南下巴蜀。到現在,義渠草原己設立了隴西郡十七縣,義渠之民言行舉止己與秦民無異。義渠王早己失去了對部民的掌控,隻餘不足萬帳部民在祖地殘喘。大王不若先許了都海護之請,待義渠将最後那萬騎親衛調來鹹陽,可改封義渠王為歸義候,令其遷入鹹陽。如此可最終消除這個危害大秦西部二百餘年的心腹大患,全力東向,一統六國。”
武安君聞聽此言,擊案稱好。他起身行禮道:“臣之家族白氏,乃王族赢氏分支,駐守大秦西疆,與義渠、匈奴交戰數百年。臣白起,曾于幼時立志,願捐赴此身,掃滅義渠、匈奴。大王定策羁縻侵消義渠之計,曆時三十餘年,終于見效。臣願率一萬精騎以護送貴女嫁妝之名,直取義渠故地,逼義渠王自願取消番屬名号,撤番建縣,遷入鹹陽來當歸義候。”
安國君終于反應過來,昭王定是懷疑自己想結好義渠,篡取軍權,這才不喜。他連忙接白起所言,表态說道:“兒臣同意範相和武安君所言,取消義渠封号,并其地,吞其民。”
其他大秦重臣和将軍也紛紛進言,吞并義渠正當其時。
昭王心中略安,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安國君和武安君,心中暗道:穰侯和華陽君雖然己故去多年,但他們畢竟掌控大秦軍隊數十年,門生故吏遍布軍中,加之武安君尚在,又有太子為倚仗,切不可打壓過甚。
想到這裡,昭王輕聲一笑,與武安君說道:“區區義渠那點殘兵老幼,何用國之大将。況且白君年歲己高,又剛剛經曆長平惡戰,萬不可再行奔波。”
見白起欲起身進言,昭王揮手止住他道:“好了,吾意己決。令芈菲下嫁。北營左都尉李超。”
一名四十多歲的魁梧将軍起身捶兇道:“臣在,請大王吩咐。”
“你率本部騎軍護衛芈菲入義渠。就在婚禮之上宣讀撤封義渠诏書,令海都護交接軍權于你,舉家遷來鹹陽。你率本部駐屯于義渠王都,待建立縣治,一切穩定之後,再向吾請令回返北營。”
“諾。”
“範相。”“臣在。”範雎行禮應諾。
“你可選派縣吏、縣尉人選報我,到時同李将軍入義渠,接收其地,治理其民。諾。
孟炎手執鵝毛管筆,沾着丹沙紅液,飛速寫好相關幾份诏書、軍令,遞與昭王當庭用印。
孟炎忙裡偷閑,瞄了一眼長松一口氣的安國君,心中歎道:太子應該還不知昭王因何惱怒于他,我可在朝會之後找尋機會,詳告他康美人之事,也可借此與太子拉近關系,留個人情。
昭王略略看過幾份诏書,滿意地點了點頭,拿出随身玉印加蓋在诏書上。孟炎取回诏書收好,待朝會之後會交與相府,加蓋丞相之印後,才會正式頒給相關人員。
範雎見此事己定,便示意安國君接言下一議題。
安國君起身行禮,取出玉笏奏章說道:“啟秉父王。治粟大夫公孫謀于關中渭南縣試種冬麥三年,年年豐收,麥收之後還可再種一季豆谷,一年兩收,畝産四石有餘。吾與内使府衙各大夫商議,欲在關中推廣冬麥。如果關中各郡縣封國全部改粟為麥,預計每年可增收糧食百萬石。”
哄。殿上君臣聞言大驚,顧不得禮儀,紛紛議論,詢問真假。
昭王聞言,也是十分歡喜,他親自輕擊玉闆,止住衆人紛亂,急聲問道:“冬麥對土地水質可有挑惕?”
安國君示意身旁的公孫謀作答。
公孫謀年近六旬,躬腰駝背,瘦小枯幹,雙目渾濁而無神。但聽聞昭王詢問,卻精神一振,連忙起身,腰杆都仿佛直了一些。他略一行禮說道:“麥與粟對水土的要求相差不大,産量卻有天壤之别。一畝麥的産量比兩畝粟還多。但以往我們種麥不得其法,易生蟲病,産量也沒這麼高。三年前我于初冬之時出使匈奴右賢王部,見他們在冬季種麥,十分驚奇,細問之下才知,麥必須冬種夏收,才能長的好。于是我聯系鹹陽各家試着在渭南種植冬麥,結果年年豐收,蟲病不生,水肥比粟田隻少不多。更可在收麥之後加種一茬豆谷,使地産更足。為求真實和總結種法,我等己連種三年,這才敢上報大王。若在關中各郡縣推廣冬麥,增産百萬石糧隻是保守之數,還不算豆谷收成。若大秦各郡皆種冬麥,增收糧谷将無以數計。”
說完,公孫謀激動的淚流滿面,深行一禮,懇求昭王道:“老臣己時日無多,何必以虛言相欺,隻求大王能下此決心,臣必鞠躬盡瘁,竭力以赴,将冬麥種植推行關中。如有虛言,天厭之,地厭之。”
昭王起身回禮,動情說道:“大夫不必如此,吾信你,吾信你。君于大秦有功,于大秦子民有恩。範相,請依大秦律,為謀君計功議封。謀君年邁,我們不必等明年看收成計功,就以增産百萬石來計算。請範相抓緊評封,下次大朝會我要親自頒布謀君封令。阿柱。”
安國君起身應諾。
“你親自陪謀君負責此事,離今年入冬還有半月,務必讓關中所有郡縣種上冬麥。”
“諾。請父王放心,我們内史府己有預案,推廣冬麥的人員和糧種早己齊備,隻等父王诏令。”
“好。不過你要讓太醫令派人保護好謀君身體,萬不可讓老大夫過于勞累。”
公孫謀喜淚橫流,行禮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