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日,這一日的天氣頗好,響午時分,大唐群臣随着天子擺駕櫻洲,禁衛軍士兵在前開道,一群人足有三千,浩浩蕩蕩朝着櫻洲而去。
金陵城中的幾道門都被嚴密封鎖了起來,嚴禁百姓以及身份可疑之人出入。
禁衛軍嚴密封鎖了去櫻洲的必經之路後,大唐天子李璟這才帶着群臣出行,他坐在高大的龍辇上,盡顯奢華本色,群臣則大多騎馬,武将好一些,一些文臣習慣了坐轎子,頓時覺得苦不堪言,可是在天子面前,哪裡有選擇的餘地?
出了金陵城,櫻洲還遠在二十多裡外,這一段距離當真是熬人了。
楊琏騎着戰馬,跟随着大部隊前行,走了約莫兩裡路,一名士兵來到楊琏跟前,抱拳施禮,道:“楊節度,齊王有請。
”
楊琏知道齊王要找自己,肯定是心中擔憂,但這個時候,人員雜亂,楊琏想了想,拒絕了,士兵略微遲疑,還是離開。
楊琏繼續前行,走了五十多步,周邺慢慢靠近過來。
“嘿嘿,怎麼,緊張了嗎?
晚了!
”周邺面帶譏諷。
楊琏目光一掃,正要說話,周邺又低聲道:“不要四處亂看,那櫻洲已經被動了手腳,你要小心。
”說着,周邺哈哈大笑了兩聲,得意洋洋的離開了。
楊琏握緊了拳頭,沖着周邺的背影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這才收回了目光,櫻洲被動了手腳?
看來周邺知道一些,卻不完全明了,雖然說的不清楚,楊琏卻有了一定準備。
二十多裡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兩個時辰,這才抵達櫻洲,櫻洲已經被戒嚴,數百名甲士雄赳赳氣昂昂地守在道路兩旁,李璟下了龍辇,環顧了一眼四周,不由點點頭。
這時櫻洲的櫻花已經有部分盛開,遠遠看去,景緻頗為美麗,當年永興公主正是看中這一塊地勢,要把那前朝舊太子葬在此地,烈祖雖然從了她的心願,但那人的墳墓十分簡陋,倒是後來永興公主坐化而死,陵墓的規模頗大。
賈崇帶着禁衛軍士兵,在前面為李璟開路,到了永興公主的陵墓前,李璟讓蕭俨帶他去看了盜洞,盜洞很深,一眼望不到底,裡面烏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楚裡面有什麼東西。
李璟志不在此,稍微看了盜洞一眼,便踱步朝着前朝舊太子的墳墓走去,這座墳墓從規模上根本無法與永興公主的相比,低矮的墳茔上,雜草叢生,間或有幾隻老鼠膽子頗大,在草叢裡胡亂奔跑,李璟吓了一跳。
賈崇忙帶人上前,驅趕着,老鼠受驚,越過草叢奔上前方,留下晃動不已的雜草。
李璟默默注視着低矮的墳墓,心中忽然有一絲凄涼之意,他是文人,比較多愁善感一些,看見這幅景緻,突然有吟詩的沖動,但他突然又想到現在不是時候,隻得咳嗽了一聲,掩飾了一下心中情緒。
李弘冀走了上來,道:“父皇,這裡就是那人的墳墓。
”
李璟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這個低矮的墳墓是那個人的,他遲疑着的時候,禮部侍郎潘承佑走了過來,道:“陛下,當真要挖開這個墳墓嗎?
”
李弘冀道:“來都來了,自然是要挖開,不弄清楚怎行?
”
潘承佑道:“陛下,此人墳墓過于特殊,若是挖開,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
李弘冀哈哈一笑,斥責道:“能有什麼麻煩?
這天下,乃是父皇的天下,什麼事情做不得?
更何況是挖開那人的墳墓。
潘寺卿想要阻止,莫非與那人有所勾結?
”李弘冀說這話的時候,不經意瞟了楊琏一眼,意有所指。
潘承佑抿着嘴,他被李弘冀扣下這麼大的帽子,等于是反賊,他出身于閩國,自然不如唐人一般深受重用,聞言隻得退下。
李弘冀得勝,心中愈發得意,瞟了群臣一眼,又道:“父皇,既然如此,兒臣動手了。
”
李璟微微點頭,并不說話,讓他開口讓挖掘前朝舊太子的墳墓,的确有些難為他了。
李弘冀見父皇點頭,不由大喜,一揮手,十幾名手持鋤頭的士兵湧上,圍着低矮的墳墓挖掘起來,泥土飛揚,墳墓很快被挖平,露出棺材,一名大膽的士兵抹掉了棺材上的泥土,忽然,他有些驚訝地看着棺材,不由後退了兩步。
“陛下,棺木有異。
”那名士兵說道。
李璟不由問道:“有什麼異常?
”
那名士兵回答,道:“陛下,棺材蓋有被人搬動的痕迹。
”
李璟臉色微微一變,一搖頭,身邊的賈崇越過衆人走了上去,跳下墳墓,站在棺材邊上仔細觀察着,棺材的确有人搬動的痕迹,而且從迹象來看,似乎很久了。
“把蓋子揭開!
”賈崇下令。
幾名士兵上前,奮力擡起棺材蓋,搬到一邊放下,賈崇走了上去,朝着棺材裡看了一眼,頓時愕然變色,後退兩步,道:“陛下,棺材裡面沒有屍骨。
”
“什麼?
”聽聞此言,不僅是李璟,不少臣子都大吃一驚,棺材裡沒有那個人的屍骨?
難道說他真的沒有死,反而逃走了?
李璟快步走上前去,到了棺材邊上,朝着裡面一看,果然,裡面幹幹淨淨,什麼也沒有。
李景遂聞言也走上前,朝着棺材裡看了一眼,不由皺起眉頭,心中十分不解。
“皇兄,當年那人入棺,我等都是親眼看見,更有人親眼看見埋在此地,如今怎麼可能沒有了?
”李景遂說道。
李璟深以為然,點點頭也是不解,人死自然是不能複生的,更何況當年那人死狀極慘,怎麼可能活下來?
“父皇,棺材裡并沒有那人,也就是說,當年那人必定是詐死無疑。
”李弘冀說道。
“詐死,詐死?
”李璟低聲念叨着,他有些不信也不肯相信,可是,眼前的棺材裡,的确沒有屍骨,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
“父皇,如今證據确鑿,朝廷最近的異象,足以證明有人在興風作浪,而這個人,正是楊琏。
”李弘冀說道,故意把楊琏兩個字咬的特别重。
李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楊琏,楊琏正在與旁人說着話,一副毫不擔心的樣子。
李璟并沒有懷疑這個楊琏就是前朝的楊琏,畢竟兩個人差别太大,尤其是臉上的刀疤。
除了相貌不同,個性也不同,楊琏南征北戰,立下不少功勞,哪裡是前朝的那個舊太子能比的?
李璟搖搖頭,心中想着不可能。
一邊,李景遂道:“皇兄,此事頗為蹊跷,一定要嚴查。
”
“這個是自然!
”李璟回答,圍着墳墓仔細看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當然除了棺材裡原本該有此刻卻沒有的屍骨。
李弘冀見他說的如此明顯,父皇卻依舊沒有懷疑到楊琏的身上,心中不由有些失望,由此可見,楊琏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不低。
但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可能放棄,正要進言,這時,一向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周邺慢慢踱步走了過來。
周邺先是施禮,然後道:“陛下,微臣有一個想法。
”
李璟點頭,道:“周愛卿,你有什麼想法,盡管說來。
”
李弘冀目光閃爍,周邺是前朝的武将,其父因為楊吳朝廷覆滅而郁郁死去,周邺也曾經大病一場,他如今前來觐見,是要做什麼?
周邺道:“陛下,微臣當年在草莽之時,曾經聽說有些江湖人士,有易容之術,當然這隻是傳聞,難不成那前朝舊太子已經偷偷逃出,易容為他人,或在鄉間隐居?
”
李璟不由一愣,道:“還有這等異人?
”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周邺笑道。
李弘冀有些詫異地看着周邺,不管怎樣,周邺這話是在幫他,忙點頭,道:“父皇,兒臣也以為此言有理。
”
李璟一時覺得有些心煩,沉吟了半響,這才道:“那易容之術可是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模樣?
”
周邺道:“陛下,隻是用人皮之類,略作改變,伸手一拭,便可知端倪。
”
李弘冀道:“父皇,兒臣以為,楊琏與那人同名同姓,身材也差不多,當是那人無疑。
”這個時候,李弘冀已經沒有必要再掖着藏着了,終于露出了他的爪牙,目标直指楊琏。
李景遂聽見,忙道:“燕王,你這是何意?
”
“我什麼意思你不明白嗎?
你的好女婿楊琏,便是那前朝舊太子,隻不過他易容了。
”李弘冀笑道。
“胡說八道,什麼易容之術。
”李景遂很是不滿,瞪了周邺一眼。
周邺卻沒有看見他一般,轉過頭去,道:“陛下,微臣以為有的事情,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
李弘冀十分贊同,道:“父皇,兒臣以為有必要請楊琏出來對質,他若不是便問心無愧。
”說着一甩衣袍,刮起一陣勁風,吹在李景遂臉上。
李景遂冷哼了一聲,道:“皇兄……”
李璟臉色陰晴不定,有些拿捏不準。
李弘冀又道:“父皇,兒臣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識别此人的真實身份,若是與這個辦法配合,就幾乎可以确定了。
”
“什麼辦法?
”李璟問道。
李弘冀低聲說了起來,不僅李景遂有些變色,周邺在一旁,臉色也變了。
大唐朝廷君臣,浩浩蕩蕩去了櫻洲,返程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太陽斜斜挂在天邊,留下一抹皿色。
李璟坐在龍辇裡,回想着燕王的進言,頗為有些猶豫,大唐以仁義立國,國内儒學、佛學昌盛,李璟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所以他才會把楊氏一門關押在海陵,可是,李弘冀的提議卻是要讓楊琏親手殺掉海陵楊氏,以證明他的清白。
該不該如此?
李璟心中沒有底,直到回到了宮城,李璟還沒有拿定注意,他先是讓群臣散去,自己在禦書房裡苦思,就連齊王和燕王求見,他也拒絕了。
隻是讓他們在外等待,楊琏也被留下了。
高澤日夜陪在天子身邊,對他的性格非常了解,見天子猶豫不決,先是泡了一壺熱茶放在案幾上,束手而立在一旁。
李璟也覺得有些口渴了,端起茶水慢慢喝着,一杯喝完,見高澤在一旁,忍不住問道:“高澤,你說朕該不該試一試楊琏?
”
李弘冀的建言高澤也聽見了,想了想,高澤道:“陛下,奴才愚笨,不敢多言。
”
“但說無妨。
”李璟擺擺手。
高澤遲疑了片刻,這才道:“陛下,那楊琏在大唐效力多時,從他的表現來看,并沒有颠覆朝廷的想法,反而立下了不少功勞,說他是前朝舊太子,老奴是不信的。
不過,既然墳墓裡沒有那人的屍骨,而燕王确之鑿鑿,說楊琏便是那個人,應該是掌握了證據,不妨讓他們互相對質。
如果是,那就清除了隐患,如果不是,也讓燕王安心。
”
李璟想了想,忽然意識今天燕王的一舉一動,似乎是早有準備的,難道說,這一次的行動是他策劃的?
如果是這樣,看來朝廷内外,有不少臣子都依附着他,對于李璟來說,這絕對是不允許的。
如今的大唐朝廷随着韓熙載、常夢錫等人的被貶,宋齊丘主動隐退,朝廷安靜了許多,往日你争我鬥的情形大為好轉。
可是燕王如果能輕易籠絡一大堆臣子的話,這就十分危險了,尤其是隐居了很久的周邺,居然會為燕王說話,這讓李璟不得不深思。
不過,燕王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為江山社稷考慮也是對的,至少李璟覺得,燕王雖然還有黨争的心思,有争儲君的意思,卻不敢有造反的想法。
而最近的異象卻是有人想要颠覆大唐朝廷,孰輕孰重,不難分辨。
李璟仔細想了想,覺得高澤的話有理,如果楊琏真的是那個人,那麼便是社稷的萬幸,如果不是,屆時好言安慰一番也就試了。
至于海陵的楊氏,死上一兩個,又有什麼稀奇?
為了江山社稷,李璟覺得也隻能如此,他叫過了高澤,道:“高澤,你帶他們都過來。
”
“喏!
”高澤回答着,匆匆走出去。
李璟做出了這個決定之後,明顯松了一口氣,他這時覺得非常渴,便端起茶水,一連喝了三杯,之後,這才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衆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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