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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老總管聽雨愁眠

江湖遲暮 蕭長策 4996 2024-01-31 01:12

  揚州士兵們分列在側,應穹信步走着,火把的光芒,映照着地上幾十具橫陳的屍體。

  “報,府帥,搜到這個東西。”正在檢查屍體的軍官那些一塊殘玉走到了應穹面前,遞給他看。

  應穹接過,拿在手裡,借着火光看了看,忽然目瞪口呆。他總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卻又想不出來,拿在手裡,将那殘玉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一陣,搖搖頭,收了起來。

  “都埋了吧。”應穹看着地上這些刺客,大多數都是死不瞑目,眼睛瞪的很大。

  “是,府帥。”軍官領命,帶着士兵開始處理這些屍體。

  應穹走向别處,開始思索着這殘玉的來頭和那似曾相識的感覺。

  很快,士兵們處理好了屍體,應穹下令繼續趕路。夜色如水,大軍匆匆朝着泰州,馬不停蹄的趕去。

  ……

  第二日清晨,雞鳴三遍,日光破窗。

  在揚州城應府的應天閣中,韓楚飛躺在最高層的病榻上,睜開了眼睛。

  望着熟悉的地方,想要起身,卻感到兇口一陣劇痛。昨日,從揚州城濟世藥鋪請來的大夫已經為他醫治過了,說是還需要繼續休養,傷及心肺,兇腔也有些損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韓楚飛等痛楚平息,才輕輕出了一口氣,老老實實的躺在榻上,不敢亂動。

  “大都督,你醒了……”

  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讓韓楚飛不由得大驚,這什麼時候應府裡有女眷了?

  “你是何人?”韓楚飛問道。

  卻不見對方回答,而是直接将門打開。

  一個十分可愛水靈的小姑娘,映入眼簾,正看着韓楚飛,笑眼盈盈。

  韓楚飛先是一愣,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姑娘,或許是自己平日不近女色,少見多怪了,但此刻站在他榻前的姑娘,在他看來,一颦一笑,不輸西子。

  “大都督這麼緊張做什麼?難不成是害羞了?”姑娘調皮道,沖韓楚飛擠了擠眼睛。撲閃的大眼睛讓韓楚飛老臉一紅,頓時有些慌亂,心中像是下起了一陣細雨。

  “胡說!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在府中?”韓楚飛紅着臉,扭頭問道。

  “小女子是公子請來照顧你的,别害怕,不是來害你的。”姑娘一邊在盆中浸濕臉帕,一邊說道。

  “原來如此……在下多謝姑娘的大恩大德,這份恩情,日後再報。”韓楚飛一時感動,急忙感謝到。

  “大都督的回報小女子可不敢當,再說了這是公子交待的事情,我隻是完成任務。”姑娘拿着臉帕遞給躺着的韓楚飛,讓他自己擦一擦臉。

  韓楚飛雙手接過,目光卻看着那姑娘,久久沒有回轉。

  姑娘有些羞澀,匆忙轉過身去。

  “嗯……大都督休息吧,有什麼事叫我,我……先出去了!”姑娘被韓楚飛灼熱的目光弄得害羞了,匆忙告退。

  “哎!還未請教姑娘芳名?”韓楚飛見姑娘要走,急忙問到。

  “小女子,喚作香妃。”

  說完,香妃飛也似的離開。

  韓楚飛望着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一時失神,發了一會兒呆,旋即回過神來,暗暗自嘲,韓楚飛啊韓楚飛,你想什麼呢,,局勢動蕩,府帥可是親自上陣了,你怎麼能想這些事情,不行不行,得趕緊養好身子,去為府帥赴湯蹈火,征戰四方,否則這一聲大都督,自己如何對得起?還有老總管,那般年紀了,卻不得不披甲上陣,領兵出戰,自己實在是心裡過意不去,他老人家也該享享福了。

  韓楚飛躺在塌上,想到這些,一時心情有些陰暗。窗外,天氣也不知何時竟然轉陰了,原本清澈的天空,現在飄來了厚厚的雲層,幸好是在應天閣的最高層,不會太悶熱,徐徐清風從窗戶中湧了進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揚州城,飄起了小雨。

  街市上,行人身影匆匆,腳步紛亂,小攤小販們也都收拾家當,準備歸去。

  漸漸的,行人稀少。

  揚州主街上,一行行金柳如洗,顔色一新。

  青石小巷裡,幾個撐着傘的男人正漫步雨中。

  “大師兄,咱們何不去泰州看一看?”江波平走在梅落初的身後,粗聲說道。

  “泰州趙成不是應穹的對手,我倒是很好奇越郡的那位沈無岸首領是何方神聖。”梅落初依舊是身形潇灑,氣态如仙,說話間,就有一種強大的氣場。

  “是啊,這個人我們知之甚少,确實令人好奇,他到底為何作亂?我實在是想不通。”蘭秋滅饒有趣味,他是真的想了很久,也沒弄明白這沈無岸的想法和心思,好好的做你的首領和郡守不好嗎?

  三人說着話,跟在他們身後的那灰袍布帽,背着小書箱的說書人一直沒有說話。

  “老先生,不知你是如何看的?”蘭秋滅忽然回頭問道。

  “哎喲,你們倒是慢些走,我這老骨頭哪兒像你們。”說書人笑道。

  “哈哈,老先生飛檐走壁尚不輸我三人,這走路卻如何這般慢吞吞?”江波平忍不住就問了起來,這說書人功力不淺,甚至輕功和大師兄梅落初有的一拼。

  “那能一樣嗎?走路要一腳一腳的走,飛檐走壁那是一躍幾丈……”說書的抖了抖背上的書箱,反駁到。

  “老先生,不知您怎麼看揚州的事情?”蘭秋滅見說書人似乎忽略了自己的問題,便再次開口問道。

  “啊……你說揚州的事啊,應天揚是個守成之主,為了揚州的發展和安定,不得不和盤根錯節的世族們妥協,處處忍讓,但是公子穹卻不盡然,皿氣方剛,正值青年,多年的安定和無為讓揚州府變得嬌氣和軟弱,雖說揚州富庶,但是思想軟弱,變得不思進取,人們安于現狀,古語有雲,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公子穹想必也是看到了多年無為而治的弊端,才想大刀闊斧的改變吧,所以說,現在揚州的境況,都是公子穹一手造成,當然,不破不立,既然破了,想必他也是有把我的。”說書人看的很清楚,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一個外人來看揚州之事,從應穹繼位之後,一系列的舉措,整頓軍隊,削弱世族,任用新人,誅殺舊侯,他在一步一步的醫治這個生病了的揚州府。應天揚給他留下的,是一個極為富裕的揚州府,他多年以來的無為,妥協,忍讓,讓揚州府積累了不少的财富,也保得了安定。隻是,同樣帶來的弊端,就是人們開始變得不思進取,世族們根深蒂固,甚至影響力超過了揚州府。應府的統治力變得脆弱。這樣的局面,自然不是年少有為的公子穹所想要的,因為,他心中的抱負,僅靠現在的揚州府,是無法實現的。

  聽完說書人一番分析說道,三清子紛紛點頭,連梅落初這般高冷的人,都十分贊同。

  “老先生看的很透徹啊……”蘭秋滅笑道。

  “活了這麼些年,什麼沒見過?”說書人苦澀一笑,歎息道。

  揚州小雨紛紛,水滴檐角,簾卷清風。

  三清子和說書人尋了城中的客棧落腳歇息。

  ……

  ……

  滿城風雨生紅傘,一山桃杏醉飛燕。

  ……

  紅葉河承接着上天的眼淚,将它們攬入懷抱,雨打浮萍,風動荷葉,岸橋小舟随波飄蕩,壯柳翠滴……

  吳郡靜谧,幾天前,越人的夜襲,讓吳郡變得戰戰兢兢,幸虧申炎恪盡職守,深夜還在軍中操勞,及時察覺,并且迅速反應,領兵殺退了越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本來心力交瘁的衛錦經此一事,更是感覺力不從心了,他躺在郡府正堂的搖椅上,蓋着厚厚的絨披,對門看着雨景,滿眼凄涼,淩亂的白發無人為他梳理,臉上的褐斑也多了一些,面色昏沉,黯淡無光,時不時就要大口的喘氣,似乎是兇口發悶。

  衛錦閉着眼,聽着窸窣雨聲,心中感慨萬千,平生過往,在他腦海中一幕幕的浮現……

  正在衛錦聽雨愁眠的時候,申炎撐着傘,向他走來。

  “老總管,外面涼,還是進去歇歇吧。”申炎看着眼前這個老人,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精神氣,不禁心中一陣酸楚,短短幾天,衛錦像變了個人一樣,一夜蒼老如斯。

  “哦……不要緊……再看看吧。”衛錦悠悠道。

  申炎收起傘放到一邊,進了裡屋,端了一杯熱茶走了出來。

  “老總管,喝口茶吧。”申炎雙手遞過熱茶。

  衛錦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拿茶杯,可是手抖得厲害,一時竟有些拿不住。

  申炎有些震驚,怎麼會這樣?短短幾天,能讓一個人蒼老的如此之快?如今連手都抖成了這樣……驚訝之餘,更多的,還是悲涼之情,伴随着雨聲,一點一點侵蝕着申炎的内心。

  他将茶杯放到了衛錦嘴邊,喂他喝。

  衛錦抻着脖子抿了一口,潤了潤幹裂的嘴唇。

  ……

  申炎端着茶,默默立在衛錦身旁。

  ……

  “申炎啊……老夫恐怕……去日無多了……”衛錦呆呆說道。

  “老總管……”申炎不知道該說什麼,聽到衛錦的話,他沒有驚訝,所有人都逃不過這一天,何況為揚州府操勞一輩子的老總管呢,他就像一盞燭火,終究是燃盡了自己。

  “老夫這輩子啊,沒做過什麼驚天大事,都是一些瑣碎小事,軍務啊,政務啊……不過老夫一點也不後悔,能遇見老帥,是老夫這一輩子最驚天的大事,夠了,夠了……”衛錦感慨到。

  “老總管一定會好起來的。”申炎還是想安慰安慰衛錦,其實是安慰自己。

  “不用安慰我,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老夫終于可以去追随老帥了。”衛錦提起應天揚,臉上就不禁露出一絲絲笑容,看得出來,他對應天揚的情誼,已經超越了君臣,更像是兄弟之情。

  申炎一時無言,作為宣州軍屯官的他忽然站在揚州大總管的身邊,聽着他講着自己的故事,竟有些不知所措,覺得又親近又陌生。

  兩人就這麼都沉默了起來。

  許久。

  “茶涼了,我去換杯熱的。”申炎看了看手裡的茶,兀自說道,然後轉身跑進了裡屋。

  過了一會兒,申炎便端着一杯新茶走了出來。

  衛錦伸出了手,吃力的控制着抖動。

  “老總管……我喂您吧。”申炎不忍道。

  “拿來!”衛錦話語有些沉重。

  申炎隻好将茶杯交給他。

  衛錦顫顫巍巍的把茶杯放到了嘴邊,已經灑的隻剩下半杯了,他一飲而盡,将茶杯摔了出去。

  申炎有些局促不安,小心翼翼的看着衛錦。

  望着破碎的茶杯,衛錦笑了起來,随即便躺了下去,閉上了眼,舒了一口氣。

  “老夫累了,給老夫講個故事吧……”衛錦幽幽道。

  申炎吓了一跳,講故事?為什麼要講故事?人家都說哄孩子睡覺才講故事,難道老總管睡覺也要哄不成……自己也從未聽說老總管還有這愛好……但是講也得講,不講也得講,你能拒絕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的要求嗎?

  “過去,有個年輕人,聽說了兩個人的英雄事迹,崇拜不已,覺得好男兒就該如此,于是便毅然從軍,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了有朝一日,能像那兩人一樣,建功立業,能成為主君的左膀右臂為主君分憂,能成為獨當一面的統帥,為揚州百姓謀福,一直以來,懷着崇拜敬畏,年輕人拼命努力着,可是也許是他資質不夠,又或者能力不足,許多年過去,他還隻是個小小的軍屯官,如今人到中年,業已無所求,不過,曾經那份崇敬之情,不減當年,那兩個人,是他畢生的楷模。”申炎頓了頓,喘口氣,望着雨幕,望着天空,回憶當初,熱皿雖不再,志向死不渝。

  一旁的衛錦閉着眼,很安靜,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醒着。

  “他隻是個小人物啊……小人物也有小人物要做的事,也許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億萬蒼生,他隻是其中一個,或許,他崇敬的英雄也不會知道他的名号,但是,那又如何,人若沒有向往,何與朽木有别?”申炎蹲了下來,也許是說的動了真情,自言自語起來,話語中,傷感無限。沒錯,他說的就是他自己,一個因為崇拜當年應天揚和衛錦的少年,一個為了成為像應天揚和衛錦那樣可以單騎退雄師而努力至今的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軍官。

  故事說完,申炎黝黑的臉龐上,飄落了幾滴雨水,粗糙的大手絲毫不像是握筆的手。他靜靜蹲着,思緒紛飛。

  過了一會兒,呼噜聲響起。

  申炎扭頭看了看,衛錦已經熟睡,他黯然一笑,起身,替衛錦蓋好了絨披,又從裡屋拿來了毯子蓋在衛錦身上,怕他受涼。

  随後,申炎撐起傘,在雨中,悄悄離去。臨走,還不忘交待了府中下人一些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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