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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抛棄

帝業 淡看浮華三千 3759 2024-01-31 01:12

  魚非池離開邺甯城那一天,隻有蘇于婳去送她,十日之期已到,她再也沒有留在邺甯城的理由,該走了。

  因雪下得大,蘇于婳撐了一把雨傘擋着飛雪,看着南九抱着高燒未退的魚非池躺進馬車裡,她伸手替魚非池掖了掖薄毯,問道:“小師妹,後悔來邺甯嗎?”

  “後悔。”魚非池一點也不大方,不矯情,她當然後悔,悔得不得了。

  蘇于婳聞言一笑,說:“後悔什麼呢?”

  “很多,最後悔的莫過于,他這一次,是真的要忘了我了。不過後悔也無用了,不是嗎?”魚非池慘白的臉浮着虛弱的笑意。

  蘇于婳握住魚非池瘦弱的手,笑了笑:“離開這裡後,不要去西邊,去南方吧,那裡适合你養病。”

  “師姐,你知道的,瞿如還在那裡。”魚非池苦笑一聲,總是還有些事未完,就算真的要死,也得把事情做完了再死,不好把這些爛攤子留給别人。

  “保重。”蘇于婳知道勸不住魚非池,隻得拍了拍她手背。

  南九合上馬車門,遲歸關好宅子大門背着個小包裹走出來,看到蘇于婳的時候點頭問好。

  “老七,照顧好她。”蘇于婳說。

  “我會的,今日風雪大,師姐早些回去吧。”遲歸坐上馬車,對着裡面的魚非池說了一聲:“小師姐,我們要出發了,你睡好。”

  然後便揚一揚鞭,帶着魚非池在冬季無人的街道上,快速地離開。

  雪下得實在太大了,很快就遮去了馬車的蹤迹,蘇于婳撐着傘,想起魚非池第一次入邺甯時,是無為學院司業們手中的掌心寶,聽說那時候大家都把她寵上了天。

  第二次入邺甯,她是石鳳岐的太子妃,依舊驕傲盛寵,石鳳岐把她捧在手裡心,小師妹那時候應該是最幸福的。

  第三次入邺甯,她洗盡了驕傲與尊嚴,變得内斂而穩重,放下身段與倔強,一心一意地隻為石鳳岐努力證明她是一個有用之人。

  這第三次,是她入邺甯城入得最心甘情願的時候,她舍去了她的風華與飛揚,抽掉了她骨子裡的自由與不羁,低下高貴的頭顱來渴求着留在石鳳岐身邊。

  然後,然後她便被石鳳岐逐出了邺甯城,以如此決絕的方式,斬盡了她與他之間的一切聯系,不見皿,卻堪比淩遲。

  蘇于婳回頭看一看,看到了大雪漫天中巍峨雄壯的王宮,她在想,石鳳岐會不會站在城樓高處,目送魚非池走遠?

  石鳳岐并沒有,他對魚非池徹底地死了心,斷了情,他恨不得再把魚非池忘記一次,忘掉所有與她有關的事情,不想再讓這個人出現在他生命裡。

  那麼多的愛恨離合,終于在以這樣殘忍的方式走向了決裂,縱使魚非池用盡了心力,想要挽回一些當年的模樣,卻隻是徒勞。

  有時候我們必須要承認,生命中有一些事,有一些人,是拼盡了全力,也無法抓住的,就好像你抓不住從指縫之中流逝的時間一樣,日升月落,春去秋來,隻有變化是永恒。

  傍晚時分蘇于婳舉着傘入了王宮,她陪石鳳岐說了會話,話中多是有關如今大隋的種種,沒有提及半點私情。

  話聊到最後,蘇于婳說:“我聽說清伯回來了。”

  “你倒是什麼都知道。”石鳳岐神色安然地說道。

  “當初你回邺甯城,一直監視你的人不是上央,而是我。”蘇于婳笑道,“先帝怕上央先生心軟,所以讓蘇氏一門的人盯着你,我知道你派了清伯去了南燕,一路上他走得頗是不易。”

  “看樣子你的人也不過如此,他活着回來了。”石鳳岐看了一眼蘇于婳。

  “不是我的人能力不足,是清伯一路上都有人在幫他,不管是商夷,後蜀,還是南燕,他過去這一路,一直有人在保護他,你想知道是誰嗎?”蘇于婳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得舒服些,端詳着石鳳岐。

  “是誰?”

  “所以認識你與小師妹的人。”蘇于婳笑道,“我知道你不想聽我提起她,你也别誤會,我沒有要說起你們過往事情的打算,我隻是告訴你,小師妹在這天下的人脈或許比你更為恐怖,她交人交心,你交人交利,雖然我看不起她處處手軟的作風,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她的這些力量,可以給大隋帶來很多好處。”

  “你想說什麼?”石鳳岐放下筆,正經地看着蘇于婳。

  “你可以将她逐出邺甯,但是不可讓她斷了對大隋的心意,石師弟,我相信你也不想多一個像小師妹那樣的對手。畢竟,大隋已經夠危急了的。”蘇于婳淡笑道,她從來都把利益放至最高處,任何時候,面對任何人,她都是如此。

  “你以為,我會讓她插手大隋西邊的事?等她再殺我一個好友?”石鳳岐冷笑一聲,“我倒是想看見她敗在韬轲手裡的樣子。”

  “那你便是拿大隋作賭,如果我是你,我會放手讓她去搏,去拼,雖然對她會有點不公平,不對,是很不公平,可是這對大隋有好處。”蘇于婳說道。

  “可惜你不是我。”石鳳岐重新低下頭,看着公文:“若沒有其他的事,你今日就出宮吧。”

  “石師弟,清伯帶回來的東西,你看了嗎?”蘇于婳最後問道。

  “有何好看?”

  “你最好永遠不要看。”蘇于婳笑道。

  她又撐起傘,走入了滿天飛雪裡,傘面上積了雪,她輕輕地轉了轉傘柄,那些飛雪灑出去,掉在地上,蘇于婳覺得魚非池甚是可憐,也覺得,石鳳岐甚是可憐。

  蘇遊在宮外等着蘇于婳,一見她出來便迎上去:“表姐。”

  “嗯。”蘇于婳淡淡應一聲,連看也未看他一眼。

  “查過了,的确有人要對魚姑娘不利。”蘇遊說這話時,有點擔心,他覺得,魚非池是個挺不錯的人,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太過凄慘了些。

  “嗯。”蘇于婳依舊隻是淡淡一聲。

  “要不要派人前去保護她?”蘇遊問道。

  “蘇遊,你是不是忘了,你是為蘇家辦事的?”蘇于婳瞥了他一眼,帶着些嘲笑:“她身邊有南九與遲歸兩大高手,你以為普通人能傷得了她?”

  “可是……”蘇遊望一望王宮的方向,“石公子沒有說什麼嗎?”tqR1

  “你指望他說什麼?逼死了他的父親,殺死了他的老師,你指望他對小師妹像以前一樣?”蘇于婳笑了一聲,“真是可笑,就算小師妹殺再多人,也不過是為了他,他卻毫不領情。”

  “他……清伯的信我檢查過,寫得很清楚,如果他看了,恐怕會原諒的。”蘇遊小聲說。

  “他不會看的。”蘇于婳笑聲道,“否則,你以為我能讓信送到他手裡?”

  蘇遊看着蘇于婳在大雪裡離開,心情很複雜。

  其實蘇于婳與石鳳岐都知道,魚非池一出邺甯城,要面臨的就是無窮無盡地追殺,往些時候她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在天下得罪的人也不少,多少人盼着拿下魚非池的腦袋解恨,隻要她離了邺甯城這座保護她的地方,她的身家性命,就全看南九與遲歸的本事了。

  但是,石鳳岐什麼也沒有做,也許是相信南九的武功,也是覺得,魚非池的死活,與他再無關系。

  無論哪一種,他都在真正意義上,放棄了魚非池——或者,用抛棄更合适。

  蘇于婳出宮後,有另一個人進宮來,這人不過是個普通婦人,頭上還紮着頭巾,可是她卻拿出了先帝禦賜的金牌,吓得太監侍衛一陣通傳,石鳳岐把玉娘迎進了宮中。

  玉娘已經不太記得有多少年沒進過宮了,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也許三十年。

  宮裡變了很多,玉娘都快有些認不出路了,小太監領着她去見現在的陛下石鳳岐,玉娘抖一抖衣上的風雪,沒給石鳳岐什麼好臉色。

  “玉娘,你怎麼來了?”石鳳岐連忙着人上了暖爐放進玉娘手裡,溫聲問道。

  玉娘推開他遞過來的暖爐,說道:“我前兩日去看了上央,你說,他再厲害有什麼用,還不是落得五馬分屍的結果?可惜了豆豆将大好的年華浪費在他身上,最後還為他而死,他就是個窩囊廢。”

  “玉娘……”石鳳岐遲疑了一下,想打斷玉娘的話。

  玉娘與上央認識已經很多很多年了,是至交的故友,上央死的那天,玉娘其實也在,她就在人群裡,看着上央被車裂,看着豆豆去送死,她也聽到了百姓的歡呼聲,更聽到了百姓對石鳳岐的山呼聲。

  那一瞬間,玉娘覺得,這世上的事,太荒唐了,荒唐得多年未流淚的她,哭得肝腸寸斷,卻不知是在為誰而哭。

  玉娘拍拍簡樸的衣裙,繼續說道:“上央先前給了我一瓶誅情根的水,本來是想讓豆豆喝下去忘了他的,可是豆豆那丫頭跟在上央身邊實在是太久了,她了解上央,知道他會做什麼,所以豆豆早就服了解藥,誅情根的水對她并無用處。”

  “誅情根?”石鳳岐疑惑了一下。

  “沒錯,就是先帝給你喂下的那種藥,這藥不好得,天上地下的也難尋出幾味來,解藥就更不好配了,虧得是豆豆提前有準備,否則,她這輩子就真的要把上央忘了。”玉娘笑了一聲,“那丫頭哪裡知道,忘記的人要比記得的人活得幸福,比如你,你不就活得比别人幸福嗎?”

  “玉娘?”石鳳岐站直了身子,看着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玉娘也轉過身端端正正地看着他,看着這個她從小帶着長大的孩子,她說:“八年前你回邺甯城,帶着魚姑娘去我那裡吃了一碗豆子面,我很是開心。今日一直在等你過去,我以為你會去,沒想到,你跟先帝一樣,不過也是個薄情寡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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