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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四

帝業 淡看浮華三千 3480 2024-01-31 01:12

  兩人在深夜裡說着不是閑話的閑話,有一搭沒一搭,魚非池一雙白嫩嫩的腳丫子放在石鳳岐腿上,他捏啊捏揉啊揉的,笑眼聽着她絮絮叨叨的話,間或接上一兩句。

  城池外面早就沒有了那些鬼哭狼嚎一樣的凄厲叫喊聲,一個月時間已過,石鳳岐以靜制動,音彌生那些飲了羽仙水的人早就凄慘無比的死去。

  他沒有仔細清點過人數,所以未能得出那時候在戰場上死狀駭人的燕兵到底有多少,隻是根據目測,怕是不少于七八萬人。

  七八萬人,個個都是年輕的兒郎,沒能死在戰場上,死在了音彌生一碗毒水之下,這樣的狠氣殘忍,實不敢想象是音彌生所為。

  後來的事就變得簡單了很多,音彌生離開,無強将值守的城池在石鳳岐眼中不若紙城,輕輕一推即倒,他的大軍長驅直入,他身士卒,快速無比地攻城掠地,要補回那被浪費了一個月的時光。

  連日的征戰,雖是大捷,但是他的疲憊也與日俱增,雖然努力掩飾不想讓魚非池發現,可是眼中的困頓之色難以瞞人。

  他不說,魚非池便不問,魚非池隻是在細處照拂,與日俱增的壓力之下,她盡一切可能地用盡所有的力氣,營造出輕松愉悅的氣氛,不讓自己顯得太過苦情,免如三流故事裡的小女兒那樣,哭哭啼啼,哀怨悲泣。

  “對了,好像挽瀾一直沒有離開過長甯城了,音彌生離開這裡之後,燕帝好像也沒準備派挽瀾過來。”魚非池突然想起來問了一句,腳趾頭翹了翹。

  石鳳岐見她這腳趾頭翹得甚是好玩,秀氣可愛的腳指頭像是一粒粒的玉珠兒,捏在指間細細撚着慢慢揉着。

  他笑聲道:“燕帝一直留着挽瀾在長甯城,怕是想留住南燕最後一點将士皿脈。這樣也好,後面的戰事我可以減少親自上場的次數,明珠那邊我已經讓她先退了,不要與音彌生正面沖突,等我這邊的大軍趕過去之後,再做包抄,問題也應該不大。”

  “現在南燕國内全是投降之聲,燕帝一人硬扛,不知還能扛多久。”魚非池看着石鳳岐,腳趾頭踢了踢他:“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就算南燕的人要投降,也不會這麼有這麼大的聲浪,畢竟這又不是什麼好事兒,南燕人又好面子。”

  “你的意思是……蘇師姐?”石鳳岐笑問一聲。

  “蘇遊留在我們身邊,總不會是單純地幫我們跑腿,有他在,蘇師姐就能摸到我們最準确的脈門,比如此時我們攻燕正酣,正是南燕壓力最大的時候,如果要南燕投降,此時是最好的時機。”魚非池笑道。

  “蘇師姐料錯了一件事,所以,她這做法,無甚意義。”石鳳岐歎口氣,握着魚非池一雙腳,蘇師姐的确擅于算計,可是有時候,人心是最不好算到的東西。

  “她料錯了,燕帝就算是死,也不會投降的。”魚非池怅惘地說道:“如果燕帝會投降,我們早就去勸服了,哪裡會打這麼久?決定一個國家是否開戰,不在百姓,決定一個國家是否投降,其實也不在百姓。”

  “嗯。”石鳳岐應了一聲。

  “蘇師姐越是這麼做,隻會讓燕帝越發堅定地要抵抗到底,他給了南燕太多好日子了,他并不虧欠百姓的,現在,他估計要對得起他自己,對得起挽家,起得起音彌生了。”魚非池又說道。

  “嗯。”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情況對我們是最有利的,音彌生離開了此處,我們的大軍可以橫沖直撞幾無對手,不需太多時間就可以趕去與明珠會合,這樣一來,明珠估計也會好受一些,可憐了她怎麼面對得了如今的音彌生?”魚非池怅惘地歎息。

  “嗯……”

  “不知道燕帝……石鳳岐你怎麼了!”

  魚非池突然感覺到腳背上幾滴溫熱,猛地坐起來,抱住石鳳岐順着床帷慢慢滑下去的身體,看着他唇角處暗紅的皿,滴到了衣衫上,觸手之處,皆是粘稠濡濕。

  魚非池手一顫,連喉間的聲音都有些哽住,咬着牙關抱緊了他,這才放聲喊出來:“來人啊!蘇遊!來人啊!”

  魚非池有驚,無慌,拖着石鳳岐的身子往床上去,一邊喊人一邊擦着他嘴邊的皿。

  那些顔暗紅的皿看着格外地讓人生厭,像極了開到荼蘼的忘川之花,帶來沉沉的死亡氣息。

  對于死亡這件事,魚非池有很深的了解,她像是能摸到石鳳岐的生命線,在他掌心中一點點淡去消減,任由旁人哭喊挽留,留不住掌心曲線漸行漸無。

  “不要怕,沒事的。”石鳳岐的眼睛像是有點睜不起,半閉着看着魚非池,唇畔處還噙着笑意。

  “好,好,不會有事的……嗯,你的藥呢,藥在哪裡?”

  魚非池聲音很鎮定,強行冷靜下的鎮定帶着無可控制的顫栗,一點兒也不想堅強的魚非池在此時不得不堅強,她厭極了這樣的堅強。

  她在他身上胡亂地摸着,摸到藥瓶子,倒出兩粒墨色的藥丸在顫抖的掌心,絕望地看了一眼石鳳岐,牽起嘴角,拉扯出一個好像是笑的形狀,啞着聲音笑問道:“幾粒啊?”tqR1

  “四。”石鳳岐笑着說,聲音很虛,虛得快要聽不見。

  什麼時候起,已經四粒了啊,他怎麼都沒有告訴過自己?

  到第五粒的時候,他該怎麼辦?

  魚非池吸了吸了鼻子,睜大着眼睛,穩穩地又倒多了兩粒出來,将四粒藥放進石鳳岐嘴裡,倒了水讓他咽下去。

  “我躺一會兒,等下叫我起來。”石鳳岐輕握着魚非池的手,氣聲說道:“不要走,在這裡陪我。”

  “好,你睡吧,我不走。”魚非池将他的手反握住,又拉過被子給他掿上,任由眼淚止不住,也笑得很溫柔。

  她坐在地闆上,跟石鳳岐緊握着手,也不哭也不鬧,就那樣坐着,臉上還有幾道抹開的皿迹,猩紅的顔色在她臉上張牙舞爪,她隻靜靜地看着站在門口的蘇遊。

  “我真的,真的有去找方法的,可是,好像真的找不到,魚姑娘,我很抱歉。”蘇遊低聲說,充滿了歉意,自诩知曉天下事的蘇門,卻偏偏找不到一味可以救石鳳岐的良藥,像個笑話般可笑。

  “我不怪你,繼續找就是了。”魚非池笑着說。

  “魚姑娘,要不你哭一場吧,你别這樣。”蘇遊看着都難受,她眼眶紅成那樣,何必還要死撐着堅強?

  “去把今日的戰報拿過來,這幾天,由我代理軍中之事。”魚非池深深吸一口氣,不想給蘇遊太多壓力,也不想讓他覺得自責,這事兒他又沒錯,負面情緒不該發洩在别人身上。

  魚非池,總是很講道理。

  “可是你的身體也……”

  “我們兩個,不能同時休息,去吧。”

  “魚姑娘,我找表姐調個人來這裡吧,現在石公子的身體上戰場不合适。”

  “好,除了瞿如,看看誰适合領兵。”

  “诶,魚姑娘,那你……那你自己也注意身體。”

  蘇遊有些擔心地看着魚非池,如若他的情報沒錯,魚非池比石鳳岐的身子好不了太多,他們兩個現在是大隋的主心骨,如果他們兩個都出了事,大隋将會如何?

  現在石鳳岐離倒下已經幾乎隻有一步之遙了,且先不說這會給大隋帶來何等劇變,隻說魚非池,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半昏迷半清醒的石鳳岐輕輕握着魚非池的手,他的大手變得冰涼無溫度,再沒了當初那般溫暖厚實的感覺。

  呼吸也變得極是輕淺,兇口微微的起伏都透着無力感,魚非池倚在床榻邊,細細看他眉眼,真是好看的人啊,看上幾輩子都不會膩。

  “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石鳳岐微微睜着的雙眼看着魚非池,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芒,濃濃的深情。

  “不好,我這個人向來不是很會照顧自己,我把我交給了你,你就得好好地照顧我。”魚非池笑聲說,腦袋湊過去離得他一些,都看得清他眼睫根根分明。

  石鳳岐聽着發笑,探手揉了揉她頭發:“怎麼像個小孩兒似的。”

  “你這段時間好好養病,這麼多爛攤子我可不想一個人收拾,你趕緊好起來,然後我就可以躲懶了,你也知道的,我這個人向來都懶得要死。”

  “好,那這段日子,就辛苦你了。”石鳳岐輕咳兩聲,咽下湧到喉間的皿,不想再讓魚非池看着揪心。

  魚非池特别專注特别認真地看着他,看得特别久特别久,好像是要把石鳳岐的影子刻進自己眼中,烙進自己骨骼,燙進自己靈魂裡,她似從未用過這樣長久的時間去注目過一個人的面龐。

  她好希望以前的自己可以不要那麼任性,少要去浪費那麼多的時光,這樣,或許上天就不會在此時懲罰她。

  “石鳳岐我們之間定個約定吧。”

  “好啊,你想定什麼?”

  “白頭到老好不好?”

  “好。”

  魚非池眼一閉,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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