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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千秋 夢溪石 5019 2024-01-31 01:12

  沈峤道:“我早就聽說易辟塵晚年收了一名弟子,天縱之姿,根骨清奇,十五歲上便已将純陽觀中所有典籍盡數閱覽,熟記于心,但當時易辟塵并未讓這名弟子展露人前,而是命他獨自前往西域昆侖一帶遊曆,如今看來,易辟塵的确是深謀遠慮,十年磨一劍,這把劍一旦出鞘,必然大放光彩!

  晏無師奇道:“你慣來喜歡做好人,但此番過後,玄都山這天下第一道門的名頭,興許就要易主了,你家師弟吃了大虧,師門丢臉,你卻不傷心難過,反倒對李青魚贊譽有加?

  沈峤道:“郁藹自負偏激,讓他長長教訓也好,世上豈有永遠的天下第一?
人生有起有落,宗門也不例外。

  晏無師笑道:“你倒是想得開。

  沈峤:“晏宗主方才不是說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麼,不知好消息又是什麼?

  晏無師:“好消息我已經說了啊,李青魚搶了玄都山的風頭,你那位郁師弟丢了個大大的臉,對你而言不是好消息麼?

  沈峤有點無奈:“那壞消息呢?

  晏無師:“壞消息就是,你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郁藹與突厥人說不定還真有一腿。

  沈峤蹙眉:“怎麼講?

  晏無師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直到沈峤忍不住上身傾前,露出催促的表情,方才緩緩道:“就在玉台論道之後爾伏可汗的使者上了玄都山,請玄都山派人前往東、突厥講道。

  沈峤眉頭擰得越發深了。

  晏無師:“你知道爾伏可汗是何人?

  沈峤默然點頭。

  他這段時間也不是白過的,除了參悟《朱陽策》之外,也會留意天下大事。

  突厥如今強盛,連北周北齊也不得不虛與委蛇,但突厥卻與漢制大為迥異,佗缽可汗雖然是突厥最高統治者,但他另外還任命了自己的侄兒和弟弟分别管理東西突厥。

  而東、突厥這位爾伏可汗,就是佗缽可汗的侄兒攝圖。

  據說此人雄心勃勃,才略不遜佗缽可汗,非池中之物。

  玄都山遠在千裡之外,又久不問世事,乍一入世,就與突厥牽上線,很難不令人浮想聯翩,沈峤馬上就想到郁藹與昆邪合作,設計自己落崖的事情了。

  但與突厥走得近,又能為玄都山帶來什麼好處?

  沈峤道:“他這是與虎謀皮。

  晏無師輕笑:“那也未必,突厥強盛,現在隻要不想開戰,誰不得容讓三分,你看周帝不也娶了一位突厥皇後?

  沈峤搖頭:“周主自宇文護手中奪、權,又主政多年,什麼刀劍風霜沒有見過,我聽說他為了不受突厥控制,有意疏遠冷落阿史那氏,可見心裡是個明白人;郁藹雖然聰明,可玄都山封閉多年,他又自恃能耐,想要與突厥人合作,隻怕到頭來要反受其害。

  晏無師将方才放在桌上的帖子拈起來往他懷中一塞:“你如今在玄都山眼中如同棄徒,還想那許多作甚?
這裡有個壽宴,我沒空去,你卻一定有興趣。

  此時燭光黯淡,沈峤也沒有睜眼去端詳,隻接過請帖摩挲一陣,他的手指極細膩光滑,單憑上面留下的淺淡凸起的墨痕,便已摸出“蘇威”二字。

  他歪頭疑惑:“此人我并不相識。

  晏無師:“蘇威蘇無畏,襲封美陽縣公,他娶了宇文護的女兒,本該受到牽連,但他素有才能,周帝愛才,想重用他,他卻以病相辭,在家讀書。
他母親後日五十整壽,連皇帝都送了賀禮過去。

  “不過,”他話鋒一轉,“蘇無畏還有個胞弟叫蘇樵,卻是江湖人,而且你猜他師出何處?

  他見沈峤聽得認真,又要去捉人家的手來把玩。

  奈何沈峤早有防備,索性将手直接背到後面去,過了會兒,似乎發現這個動作有些孩子氣,便轉而将手揣在身前袖子裡。

  晏無師啧啧一聲:“我供你吃供你住,又給你提供這麼多的消息,你卻小氣得連手也不肯給我摸一摸!

  沈峤不為所動:“晏宗主若是願意,府中自有無數美人主動上前侍奉。

  晏無師:“阿峤,你可真是太無趣了!

  話雖如此,他卻還是告訴了沈峤:“蘇樵師從純陽觀,正是那個以半招輸給郁藹的李青魚的師兄。

  沈峤想了想:“李青魚名聲在外,我也有所耳聞,但這個蘇樵似乎沒怎麼聽說過。

  晏無師:“他出身世族大家,上頭還有一個如父如兄的蘇威在,行事自然不如李青魚高調,不過蘇樵與李青魚既然是師兄弟,後日蘇威蘇樵之母壽宴,李青魚說不定也會去,你難道不想見一見這個單挑玄都山,差點打敗你師弟的後起之秀嗎?

  沈峤摸着請帖上的字迹,輕輕颔首:“我知曉了,多謝晏宗主。

  晏無師笑道:“我與蘇家素無來往,隻因地位超然,他們不得不發了張帖子過來,本也沒想過我會去赴宴,你若拿我的帖子前去,便代我也送一份賀禮,也算盡了禮數了。

  他這樣的人會注意到禮數問題,實在有點奇怪,但沈峤也沒有多想:“好。

  ……

  蘇威出身京兆蘇氏,這一支也是名門望族,其父蘇綽乃西魏名臣,妻子宇文氏為宇文護之女,細論起來,宇文氏還是當今周帝的侄女,周帝雖然誅殺宇文護,卻沒有株連他的家人,對這個侄女也照顧有加。

  其時名門世家大多與皇室聯姻,關系千絲萬縷斬之不斷,蘇家也不例外,蘇母生辰,前來賀壽的賓客絡繹不絕,門前車水馬龍,幾近堵塞,蘇家不得不派出一人專門疏導門前交通,以免阻礙了旁人行經。

  沈峤也是坐馬車來的,太子少師府的馬車一到,便驚動了還在裡面待客的蘇威。

  晏無師雖然沒有在朝中擔任實職,但周帝信重浣月宗,當年能成功誅殺宇文護,成功奪、權,據說其中也沒少浣月宗的助力,蘇威是個典型的文人士大夫,他雖然無意為官,卻也無意樹敵,送帖子去給晏無師,本也是盡禮節而已,沒想到少師府還真有人來,聞言趕緊親自迎接出來。

  馬車裡的人一下來,蘇威就愣了一下。

  他跟晏無師打交道的次數再不多,也知道眼前此人絕不是晏無師。

  “敢問閣下是……?

  “在下沈峤,晏宗主被陛下召見入宮,無暇分、身,沈某特代其前來賀壽,望蘇公見諒。

  有他這一句,加上對方乘坐少師府的馬車而來,蘇威釋然笑道:“原來如此,沈先生裡邊請。

  雖将人往裡邊迎,但他心裡不是不奇怪的。

  晏無師是江湖人,這蘇威知道,浣月宗被許多人成為魔門,他也聽胞弟蘇樵說過,而眼前這人,既不像江湖人,又不似朝廷官員,看着病怏怏,倒是仙風道骨,難不成是晏無師結交的名士?

  不單是他好奇,眼見主人家親自迎出去,又接回一個瞎子的賓客也同樣好奇。

  晏無師之名在北周如雷貫耳,真正見過他本人的卻很少,許多人見沈峤跟着蘇威進來,隻以為他就是浣月宗宗主,卻又見出了名不苟言笑的清都公主竟然主動走過去與對方寒暄,心頭越發好奇。

  因蘇樵之故,在場賓客并非全是世家公卿,也有些江湖人士。

  純陽觀觀主易辟塵沒有親至,卻派了弟子李青魚過來,李青魚在前些日子的玄都山玉台論道上大出風頭,無人不知,眼看純陽觀隐隐有取代玄都山之勢,人人都想燒熱竈,他身邊自然也聚集了不少人。

  但蘇樵李青魚師兄弟感情不錯,前者給李青魚介紹與蘇家有往來的世交,李青魚在與江湖人寒暄時,也不忘拉上蘇樵,讓這位師兄多露露臉。

  沈峤婉拒了清都公主請他過去坐的提議,依舊坐在主人家為其安排的席位上。

  他代表的是晏無師,座席自然也不會太差,旁邊客人見沈峤眼睛不便,在侍女送菜肴上來時,還特意交代一聲,讓侍女将沈峤食案上的菜肴往右手邊放,以便他夾到。

  沈峤對人家的好意表示領情:“多謝這位郎君,在下沈峤,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對方笑道:“舉手之勞,某不過多嘴一句罷了,沈郎君不必客氣,在下普六茹氏,單名一個堅。

  普六茹堅坐在沈峤旁邊,卻未詢問他身份來曆,更沒對他的眼睛表示好奇關切,隻與他說起主人家蘇威頗有才幹,深具名望,又精通詩賦,長于律法,言語之間,多有欽佩。

  聊到詩賦文學,難免就要涉及佛道儒法百家學問,北周崇佛之風甚重,先時宇文護攝政,還封雪庭和尚為國師,如今周帝宇文邕在位,雖然竭力清除宇文護留下的影響,但崇佛之風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徹底消滅的,普六茹堅本身信佛,對道教也甚有興趣,并不排斥,他顯然也沒料到沈峤對道派學問鑽研頗深,彼此交談之下,不由生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之感。

  彼此相熟之後,見清都公主那邊又派人過來相邀,普六茹堅便調侃道:“能讓清都公主折節下交,放眼京城也沒幾個,說出去得有多少人欣羨?

  沈峤:“讓普六茹兄見笑了。

  普六茹堅:“聽說蘇威之弟蘇樵師出純陽觀,今日也來了不少江湖人士,想必都是沖着純陽觀的面子。

  沈峤:“普六茹兄都認識?

  普六茹堅:“舊時羨慕江湖人自由自在,也曾學人家遊馬浪蕩過幾年,算是認得幾張面孔。

  沈峤:“那能否請普六茹兄幫我介紹介紹?

  普六茹堅爽朗道:“這有何難!

  他便給沈峤道:“蘇樵你認識了罷,他旁邊的就是李青魚,這兩人合稱青城雙璧,不過論名氣,還是李青魚更大一些,前些日子他在玄都山上的威風,你想必也聽說了,正在與他們說話的人叫長孫晟,師從終南派,終南派雖然名聲不顯,不過長孫晟也是高門子弟,箭術奇佳,罕有敵手。
長孫二郎旁邊那個穿黃衣的叫窦燕山。

  沈峤不由咦了一聲:“*幫幫主?

  普六茹堅:“正是。

  那夜在出雲寺,多方為奪《朱陽策》妄意卷各出奇招,結果*幫辛辛苦苦護送的東西,直接就被晏無師碾為齑粉,雖說當夜雲拂衣等人也聽見了沈峤所念的内容,但回去之後又如何保證他們寫出來的真實無誤?
晏無師這一手,直接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間,窦燕山心裡必定恨極了他。

  隻是眼見沈峤而非晏無師進來,他便隻朝沈峤看了一眼,兀自安坐不動,也沒過來寒暄的打算。

  普六茹堅又道:“雪庭禅師原是宇文護所封國師,因這層關系,宇文護雖死,他與蘇家也淵源頗深,照理說今日應該到賀,不知怎的竟還沒來,連個徒弟也沒派過來,倒有些奇怪。

  “還有那邊一男一女,應是泰山碧霞宗與方丈洲琉璃宮的人,這兩個門派與純陽觀素來交好,約莫是沖着這個面子來的。

  “餘者碌碌,不過都是些尋常門派的小人物,你認識了也無大用,我就不費口舌了。

  其實他沒介紹的那些人裡,也不乏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高手,隻是到了普六茹堅這裡,卻成了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強者為王的江湖規則,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緻,他們也許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混得如魚得水,但普六茹堅平素打交道都是遊走周國上層的頂尖人物,自然不會将這些人放在眼裡。

  沈峤将他所的人都一一記下,離得遠,他目力弱,對方面容看得不甚清晰,隻能記下服色與身形舉止。

  二人正說着話,門口又進來兩個人,沈峤看着眼熟,對方與主人家寒暄完畢,環視一圈,正好也與沈峤的視線對上。

  謝湘略略一怔,隻點點頭,他旁邊的展子虔卻已經走過來:“沈郎君,原來你也在這兒啊!

  沈峤笑了起來:“原來是展兄,好巧!

  “是啊!
”展子虔對沈峤印象不錯,想在他旁邊坐下細談,謝湘卻走過來道:“師兄,主人家已經安排好座席,你胡亂坐,豈不失禮?

  展子虔隻好止步:“能在此地遇見沈郎君,實是幸甚,某正有事相求,還請沈郎君宴後留步。

  沈峤與臨川學宮八竿子打不着,展子虔也不知他的身份,兩人萍水相逢,沈峤實在想不到對方有什麼事要求自己,但他仍是點點頭:“好的。

  謝展二人一走,普六茹堅就道:“臨川學宮雄踞南陳,自視甚高,光看那謝湘便知道了,此番周國欲聯陳伐齊,謝湘二人想必也是随陳使前來,但到了長安,這裡卻不是由他們說了算,你大可不必對他們如此客氣。

  沈峤笑道:“謝湘雖然傲氣些,展子虔卻要随和得多。

  那天謝湘與他交手,卻還記得刻意縮小戰圈,沒有累及街上無辜,可見人雖然傲氣,心性卻不惡毒,相比之下,他對沈峤表現出來的矜傲,沈峤也就不覺得多麼難以忍受了。

  說話間,壽宴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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