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近了,李嘯有些難過地發現,小李莊與平陽峰那一頭的北泉堡一樣,同樣不知何時修築了一圈矮小粗糙的圍牆。
圍牆上,幾名老弱在巡邏觀望,而放眼四周,田地裡同樣是警惕不安的耕作百姓。
李嘯本想着盡量不驚動村民,他低頭靜靜地沿着回家的田埂走,卻被一名勞作的農婦認出,她看着李嘯身背大包裹,腰間系着一堆武器,手裡還拿着弓箭與一隻肥碩的死松雞,頓時驚愕地叫嚷起來:“咦,李大傻子,你帶這麼多東西,是不是當上大将軍啦。”
周圍的人立刻都被她的話語逗笑了,七嘴八舌地笑鬧着說了起來。
“對對,可不是咋的,你看,隻有大将軍才有這麼多刀槍弓箭呢。”
“李大傻子怎麼現在這麼厲害,哈哈,好肥的一隻松雞,是不是皇上賞的呀。”
“看來呀,你我都以後都要沾大将軍李大傻子的光了呢,嘻嘻。”
李嘯微微一笑,沒有理會婦人們的言語笑弄,直接走過田野,穿過村子圍牆入口,便直接向家裡走去。
進入裡面,李嘯發現這裡與牛6,蹄墩一樣髒亂,狹窄沆窪的巷子兩邊都是污臭的垃圾,蒼蠅嗡嗡地四處飛舞,流着鼻涕髒兮兮的孩子在街上追逐打鬧,街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行人也都是面有菜色,神情茫然。
看着周遭人與物,李嘯心情黯然,也許在明末這個亂世,這種破敗與肮髒的灰黑色是民間生活的基調,畢竟對于在生存線上掙紮求活的百姓來說,還要他們注意衛生,愛護環境,本身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要求。
終于,來到了自已家門前。
李嘯心下激動,打量着眼前這個他今世的家,這是一座破敗的兩進四合小院,屋瓦破舊,牆泥脫落,破舊的木門上原來的紅漆幾不可見,屋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李嘯知道,那是母親在院子裡選準備秋耕的麥種。
李嘯推開虛掩的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向前望去,正遇上母親吳氏探詢的目光。
李嘯喉頭哽咽,面前那位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破舊粗布衣,頭發花白,身形佝偻,形容憔悴的老婦人,正是自已的母親吳氏。
如果現在的自已還是以前的李大傻子,那麼,母親吳氏的悲慘命運幾乎是注定的。不是死于亂匪劫掠,就是死于災荒饑年。
“你是,你是嘯兒?”母親的眼神顯然有點不太好使了,她使勁地揉了下自已的眼神,然後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驚喜卻不敢置信的笑容。
“是我,娘,不孝兒男李嘯來看你了。”李嘯眼中有淚光閃動。
吳氏一把抱住李嘯寬闊的肩膀,雙手抖索,嘴角顫動,卻再說不出什麼話來。兩行老淚,便從渾濁的眼球處悄悄爬出。
李嘯頓時也是無聲落淚。
吳氏怔怔地望着李嘯英俊沉毅的臉龐,突然想起以前的李大傻子,除了呵呵傻笑外,根本不會說這樣客氣得體的話。
李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微笑着對吳氏說道:“母親大人,我在墩内呆了這大半年,當日摔傷的腦子慢慢變得好使了。墩裡的兄弟們都說我轉了性子呢。”
“我的嘯兒,你腦子好了,娘高興,高興呀。”吳氏的眼淚又刷地奔流出來,她一把摟住李嘯,放聲嚎啕大哭,有如要把以前所受的委屈與辛苦統統宣洩出來一樣。
李嘯也輕輕地摟着母親,撫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心裡五味雜陳。
過了許久,母親的哭泣才止住,她才以一種心疼的口吻對李嘯說道:“來嘯兒,快進屋,把東西放下。跟娘好好唠唠這大半年你過處如何。”
進得屋來,裡面有一張破舊不堪的八仙桌,和四把缺腿掉木渣的椅子,李嘯将重包裹放在桌子上,又把那一堆武器和那個肥碩松雞放在腳下。
吳氏輕聲問道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李嘯便把自已比試得賞銀的故事說給吳氏聽,并告訴她包裹裡的絹布與三鬥面粉是自已專為母親買的禮物。
至于那些武器,李嘯對母親撒了個謊,對她說,這些也是比武時賞賜的,然後自已在回家的那段山路上,用賞賜的弓箭射到了這隻松雞。
李嘯隐瞞了路上殺掉三名匪徒的事情,這種皿腥的厮殺,沒必要驚吓到這個可憐的老婦人。
聽着李嘯侃侃而談,吳氏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撫摸着那匹苎花絹布,感受着絹布那細膩柔軟的手感,吳氏心下欣喜莫名,這可是價值三兩銀子一匹的高級布料啊,吳氏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已也能用這樣的布料做身新衣穿。這樣的布料要是拿給村西的趙裁縫看,怕他也驚得直瞪眼,估計村裡的趙裁縫還從未用這麼好的布料做過衣服哩。
看來自已的兒子,這個人見人笑的李大傻子,真的是轉了性子,越來越有出息了。
她讓李嘯将武器與布匹拿到裡屋去,又和李嘯閑聊了會,然後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以一種極其喜悅地聲音大聲對着李嘯說道:“嘯兒,你且坐,娘去給你做好吃的。”
見母親起身,李嘯忙說:“娘,我不累,我來幫你。”
李嘯提着面粉與母親一起進入廚房,兩個人便開始分别忙碌開了。
吳氏身形雖瘦小,手腳卻還靈活,她熟練地用碗從布袋裡舀了幾碗面粉,和上水,很快地揉開了一個潔白圓潤的面團,然後雙手拉出一根根白細的條子,她做的,是曾經的李嘯最愛吃的手拉筋面。
而在竈旁小凳子上張腿而坐的李嘯,則在一個小盆子裡澆上熱水,聚精會神地給松雞去毛洗淨。
很快,鍋裡的水沸騰開來,吳氏手腳靈巧地拔下拉好的面條子,面條在沸水中上下翻滾,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很快,誘人的面香便充盈了整個廚房。
吳氏轉身接過李嘯已洗弄好的松雞,熟練地将雞開膛破肚,清洗雞腸,去掉雞屎,然後把松雞剁成小塊,用一個烏黑的大瓦罐裝好,這隻肥碩的松雞那厚實的肉塊,幾乎将偌大一個瓦罐裝得幾乎冒尖。吳氏淋上醬料,拌好生姜,蒜花之類去腥調料,小心壓實,便蓋上罐蓋,放在旁邊一個小竈上細火慢燉。
在竈前架柴生火的李嘯記得,這是母親最拿手的瓦罐炖雞。可歎的是,自父親去世後,母親便再未做過,自已也再未吃過這樣的美味。
兩人又忙了一陣,面條與炖雞都做好了。李嘯端着那還在嘟嘟向外溢湧着噴香雞湯的瓦罐,小心地在外屋的八仙桌上放好。然後,又返回廚房,提出那滿滿一木桶拉面條子,放在桌子的一側。
吳氏小心地熄了廚房的餘火,洗淨兩副碗筷,滿面笑容地坐在八仙桌面邊。
李嘯給母親盛了滿了滿滿一碗面條,雙手捧着獻給母親,面前母親的笑容,是那樣的欣慰與滿足。
他又給自已盛了一碗,然後揭開瓦罐蓋子,頓時,那撲鼻而來的醉人雞香讓人食欲大動。
“娘的手藝真好。”李嘯笑着從瓦罐裡夾出一大塊肥嫩的雞肝,放在母親碗裡。
“嘯兒多吃些,娘吃不了太多。”吳氏望着李嘯的眼神,柔和而充滿了疼愛。
“我在自家,還客氣什麼,娘你難得吃頓好的,更要多吃點。”呼拉拉拔了一大口筋鬥面條的李嘯,給自已夾了一塊墩實的雞肉,嚼得滿嘴流油。
黃昏的陽光将整個小院灑滿一片安靜的金黃,更有幾縷溫暖的陽光斜投到八仙桌上,仿佛也要來分享這家人滿屋的喜悅與生氣一般。母子二人言笑晏晏,互相勸菜,一副動人的天倫之樂景象。
李嘯注意到,自家門前出現兩個怯兮兮探頭探腦向裡面張望的孩童腦袋。
他們的目光,被桌上那一大瓦罐松雞牢牢吸引,不停地吸着鼻子,咽着口水,仿佛要把這彌漫而出的雞香味吃進肚一般。
吳氏也看到了這兩個小孩子,她連忙起身,欣喜地向他們招手:“小虎,小妞,快過來,婆婆給你們雞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