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完畢後,衆将自去。這時,李嘯讓胡大能去把黎應笙的妻子田氏與兒子黎星文請過來叙話。
田氏帶着孩子,怯怯地進得議事大廳,李嘯連忙招呼她落座,田氏向李嘯緻了個萬福,方小心地坐了半個椅子。
李嘯向正躲在母親身後四處張望的黎星文展露了一個和氣的微笑,沒想到這六七歲大的孩子一見他的笑容,卻驚恐地将頭埋入田氏懷中。
“禀大人,孩子生性内向膽小,這幾日又被賊兵毆打恐吓,對生人害怕得緊。”田氏言語極微弱,這句話說完,兩顆珠淚已是潸然而落。
李嘯心頭突然一陣莫名的難過。
失去作為頂梁柱的丈夫,這對可憐的母子在這樣險惡的亂世中,生存該會多麼艱難。
“夫人請放心,我已答應過黎大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你母子二人,且在馬耆山捱過幾日,等我軍攻下安東衛城,便安排你們回左千戶府入住。”李嘯言語真摯地說道。
沒想到李嘯說完,田氏便掩面哭泣起來。
李嘯一時怔然,不知道自已說錯了什麼,讓她如此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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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胡大能沉聲插言:“大人有所不知,陳為果那厮,當日将田夫人與黎星文捉來之後,便将左千戶府洗劫一空。當天晚上,更派人悄然縱火焚府,以免自已的行徑被人發現,現在的左千戶府已成一片廢墟,安可容身啊。”
“哦,竟是如此。”
“大人,奴家現在身若孤萍,無所依系,隻求大人能在這馬耆山上,給我們母子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便是極為感激了。”田氏低頭哽咽言道。
一旁的胡大能長長地歎了口氣,這個粗豪的漢子,眼角似亦有淚花閃動。
“夫人莫哭,我自會好生安排你母子二人,你不必擔心。”李嘯的話語,溫和而充滿了同情。
李嘯又安慰了田氏幾句,又摸了摸黎星文的腦袋,便讓胡大能帶她們先下去休息,告訴她們等會便給她們安排房間。
田氏緻謝離去後,李嘯獨自一人,沉默靜坐良久。
當是黃昏,李嘯全軍歡宴,李嘯挨桌去給各人敬酒。經過一桌時,李嘯看到一個壯胖漢子,傻呵呵地笑着,端着酒碗向自已回敬。
“大,大人,我,我劉喜,敬,敬你。”胖漢一臉憨笑,酒碗向李嘯輕碰了一下,便仰頭咕咚咕咚地喝了個幹淨。
李嘯心下一驚,這不是當日那個傻漢劉喜麼。
坐在他旁邊的付鐵笑着站了起來:“大人,當日保衛馬耆山之戰,劉喜一人格殺了三名敵兵,被敵兵槍棍打中腦袋擊暈後,方被陳為果的賊兵俘虜。我看,這劉喜雖外表憨癡,卻亦是端的一條好漢!”
李嘯望着對着自已嘿嘿傻笑的劉喜,想起這個現在的優秀盾兵,當日去十方鎮招他當兵時卻是多麼可憐的模樣,一時心下無盡感慨。
李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鼓勵了他幾句,随後,亦是一仰脖,将碗中之酒一飲而盡。
李嘯看見,劉喜嘿嘿傻笑的臉上,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宴席散後,李嘯安排,現有的房間,優先安排老人孩童與受傷軍兵入住。草棚中,則安排家屬與工匠們入住,其他明天要參戰的軍兵,則皆住于帳篷之中,一些沒有草棚可住的家屬與工匠,也盡可能地擠在其中休息。
李嘯與其他軍兵一樣,睡在帳篷之中。原本安排給他的單獨房間,讓李嘯讓給了田氏母子。
這間小巧而精緻的房間中,架着熊熊的炭火,裡面擺着一張大床,上面鋪着厚實的棉被。坐在床邊的田氏,摟着孩子,聽着外面寒風呼嘯,心下莫名的歡喜與感動。
“娘,真暖和。好些日子沒睡過這麼好的房間了。我看過,外面這麼多人,好象隻有我們住這樣的好房間呢。”吃得飽飽的黎星文舔着嘴上殘留的油星,靠在母親懷裡說道。
“這都是李大人的安排,他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孩子,你父親當日說他是個可靠有信之人,真真沒有看錯。”田氏摟着孩子,一臉慶幸之色。
李嘯靜靜地坐在帳蓬中的一把椅子上,心裡猶在想着明天進攻安東衛城的戰鬥安排。
卓那希端着一盆熱水進來,見到李嘯發呆的模樣,不覺一笑,随手擰好毛巾遞給他。
李嘯拿過毛巾,胡亂地擦了把臉。
“大人心腸真好,竟将房間讓于這對母子,自已卻住這冷冰冰的帳篷。”卓那希接過李嘯遞回的毛巾,微笑着說道。
李嘯回給她一個親切的笑容:“承人一諾,必守終生。這是我李嘯的做人準則。”
卓那希美麗的眼眸中,裡面似乎有亮光跳了兩下,她喃喃地說道:“大人,能跟随你這樣人品正直重情重義的人,卓那希真的很高興,很開心。”
李嘯也笑了,卻突然感覺有些尴尬。
卓那希擰幹毛巾,将猶熱的洗臉水倒入一個木桶中,讓李嘯脫去鞋襪,然後幫他泡腳按摩。
卓那希捏腳的力道極好,腳上傳來的一道道酥麻适意的過電之感,讓李嘯頗為享受,他惬意地閉上眼睛。
“好舒服,謝謝你。”
卓那希沒有回答他,隻是更加用心地幫他捏腳按摩,最後,幫他細細地擦幹。
提桶離去的卓那希,給猶自閉目沉思的李嘯臉上,印上了一個輕輕的吻。
臉上感覺她紅唇的熱度,李嘯猛然睜眼,卻見卓那希正快步離開。
李嘯默然凝視着她掀開帳門離去,雙眼之中,神情複雜莫名。
次日天亮,空中彤雲滿布,寒風呼嘯,全軍飯畢後,竟開始下雪了。
李嘯一聲令下,鐵流滾滾,由200盾兵,500槍兵、100橫行隊,40哨騎,50突騎,20護騎,308名火铳兵,152名炮兵,100人的後勤隊,20人醫療隊組成的浩蕩隊伍,頂着開始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嚴整有序地向安東衛城進發。
馬耆山上,隻留有補充各軍種後剩餘的692名輔兵和52名後勤隊留守。
全軍行進了五個多時辰後,一路順利抵達安東衛城,未遇到任何抵抗。
望着在風雪中矗立的偌大安東衛城,李嘯想到這座繁華城池,可能就要在戰火中變成一片廢墟,心下一陣黯然。
李嘯讓全軍擺開攻擊陣型之際,讓方勝帶着幾個騎兵前去叫喊,讓城中守兵速速投降,以免受戰火屠戮。
方勝率一衆騎兵,繞着城池大聲喝喊奔行一圈,城中卻沒有任何動靜,方勝頗為奇怪的是,城牆上竟然也一個守兵都沒有。
莫非,敵人在搞空城計?
方勝心下大疑,連忙回禀李嘯。
李嘯大怒,随即下令攻城,紅夷炮手們正冒風雪,吱呀推動大炮調整方位,測距瞄準,随後,四門紅夷大炮響了三門,一門因雪天火藥受潮未能打響。
三枚烏黑滾燙的炮彈呼嘯着狠狠地砸在安東衛北面城牆上,砸出三個巨大的凹坑和蛛網般密布的裂縫。
李嘯下令,重新裝彈轟擊,誰知此時,安東衛三座城門,北門武勝門,西門長捷門,東門厚德門皆一同大開,從北門武勝門中湧出四百多名沒有帶任何武器的敵兵。
“大人,大人,别開炮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李嘯透過飄飛的雪花,可以清楚地看到,為首的是一個身穿正四品武官常服的人,嘴中大叫投降,手中高舉一面白旗拼命搖動,後面一人手中則拿着一顆鮮皿淋漓的人頭,另有兩個敵兵,一同緊緊地綁着一個垂頭喪氣的人。
李嘯向一旁的張行猛使了個眼色,張行猛會意,立刻率全部騎兵沖過去,将這隊敵兵包夾在中間,押着他們向李嘯走來。
為首的一人在離李嘯十步開外,便立刻跪于地上,連連磕頭:“同知大人饒命,小人高懷恩乃是安東衛城指揮佥事,現率部起義,已斬殺了王銘世的留守親将許然,現獻許然頭顱給大人。求大人開恩,饒得我們與全城百姓性命。”
高懷恩言畢,愈發磕頭如搗蒜。
李嘯接過張行猛遞交過來的許然頭顱,略看了一看,便擲還給張行猛。随後他雙眉緊皺,厲聲喝問:“你是說,那王銘世已棄城而逃?”
“禀大人,王銘世前日夜晚逃回安東衛城後,安排親将許然守城,他自已卻連夜收拾大批金銀細軟,率領一隊親信家丁,出東門而逃,不知所往。”
張行猛将那個許然的頭顱狠狠貫在地上,恨恨地罵道:“這賊厮鳥,逃得倒是挺快,總有一天,爺爺我要将此人碎屍萬段!”
李嘯面無表情,對高懷恩喝道:“既如此,你起來說話,爾等性命我權且饒過。”
高懷恩聞言大喜,又連連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後,方彈地而起,随即指着不遠處被緊緊捆住的一人,大聲說道:“李大人,此人便是貴軍叛逃至王銘世處的鄭平,現亦被我擒得,交于貴軍處理。”
高懷恩言畢,一聲冷喝:“帶上來!”
一臉驚惶恐懼的鄭平,跪在地上,有如一條死狗一般,低着頭一動不動。
一旁的張行猛大喝道:“擡起頭來!”鄭平不動,張行猛心下一氣,飛起一腳踹在他臉上,鄭平一聲慘嚎,一口鮮皿帶着幾顆牙齒飛迸而出。
“李大人!小的一時糊塗油蒙了心,帶着陳為果他們攻下馬耆山,實在是愚蠢之極,求大人饒命啊。”鄭平捂臉哀叫。
李嘯冷笑道:“鄭平,想不我當日出錢給你治病,卻治出一個白眼狼來!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若饒你,如何向那些死去的将士交代!”
李嘯言語剛落,突騎隊長上官雲傑從一旁沖了出來,刷地抽出腰間的騎刀,直直地擱在鄭平脖子上,眼淚卻刷地流了下來。
“鄭平,當日你不顧生死從薊鎮給我報信,讓我得以脫逃,我對你由衷感激。我真沒想到,我這一去登州,你竟會投靠王銘世,做出這樣吃裡扒外喪盡天良的事情來!”
“少主!事到如今,我直說了罷!我之所以投靠王銘世,亦是為少主考慮啊。當時,我在想,這馬耆山條件艱苦,少主你若能投王銘世這樣的安東衛指揮使,自然前程與出路,都比在隻是一個小小總旗的李嘯手下要光明廣闊得多。可歎小的還未來得及拉攏少主,那王銘世卻已被李嘯打跑,小的悔之何及!”
“住口!你帶人攻打馬耆山,殺害那麼多留守軍兵,分明是你為了功名利祿而不擇手段,還敢說是為了我的前程,真真無恥之尤!鄭平,不必再說了,你之罪惡無可饒恕,看在你我主仆一場的份上,我親自送你上路吧。”上官雲傑說話,高高地舉起騎刀,頓時又是潸然淚下。
“少主!保重。。。。。。”鄭平顫聲言畢,平靜地趴伏于地。
“嚓!”一道雪亮冰冷的刀光閃過,鄭平的腦袋迅速滾落到不遠的地方,頸腔中的鮮皿噴出數米之遠。
上官雲傑扔刀于地,跪地嚎啕大哭。
李嘯緩緩走了過去,拍拍上官雲傑的肩膀,柔聲言道:“鄭平已為自已的罪惡償了命,就由雲傑你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多謝大人!”
李嘯重新上馬,對全軍喝喊道:“全軍入城,出榜安民,有敢犯軍紀搶掠騷擾百姓者,殺無赦!”
李嘯全軍入城,軍紀肅然,秋毫無犯,民心大悅。
後千戶賈彬與左路千戶韓佑殘部,亦皆已随王銘世逃亡,兩處的千戶府,皆已搬運一空。
在高懷恩指點下,李嘯在城中搜得王銘世藏于府庫之中,未來得及帶走的銀子23000兩,糧草3560多石,各類盔甲3000多件,刀劍弓槍等各類武器5000多件。
李嘯心下大喜,随即命令後勤隊将全部銀兩糧草武器盔甲一齊運往馬耆山。
不多時,竟有碑廓百戶所的百戶官蘇福,試百戶郭虎,家丁頭目王大目等人前來拜見,原來,他們當時都被王銘世的堅壁清野政策,強令他們帶着碑廓百戶所的全體百姓,遷至安東衛城落腳。
得見故人,李嘯與蘇福等人皆感慨不已,自是長久叙話不提。
送走蘇福等人,李嘯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指揮使府中發呆,腦海中隻在想一件事情,這個王銘世,會逃到哪兒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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