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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大清洗(5)

權唐 格魚 4802 2024-01-31 01:12

  第四百五十九章大清洗(5)

  李泌輕歎一聲:“大将軍請!”

  孔晟翻身下馬,單手持方天畫戟,束手為禮微微一笑道:“李相請!”

  李泌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知道這事還是應以自己為主,他沒有再遲疑,大踏步進了興慶宮的正門。都到了這個份上,拖延和猶豫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在李泌看來,皇帝之所以安排孔晟過來“監督”,說穿了也有皇帝不放心自己的意思在裡面。

  其實李泌帶人來的時候,内面的老皇帝已經知悉。事實上,皇帝派遣朝中宰相親自過來,又是在宣政殿事件之後,不要說老皇帝了,就是老皇帝身邊的仆從,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宣政殿事件究其本質,就是一場殘酷和皿粼粼的宮廷政變,隻是政變未遂罷了。政變雖然由宮内太監牽頭謀劃并具體實施,但實際上誰都明白老皇帝在其中也扮演了一個不堪的角色。這事不可能就這麼不了了之。皇帝的秋後算賬不會來得太遲。

  從宣政殿回到興慶宮之後,老皇帝失望透頂又惶恐至極。魚朝恩這夥閹賊死有餘辜,但累及了他――老皇帝不敢想象,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兒子會如何處置自己,但以他一輩子當皇帝的城府來判斷,弑父的事兒李亨應該做不出,但想必八成要幽禁了他。

  老皇帝覺得隻差那麼一點點的運氣,他眼看就要将皇位撈回來了,奈何孔晟這個變數的存在,導緻了全盤皆輸。一想起來,老皇帝就将孔晟恨入骨髓。

  因此,老皇帝其實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

  隻是高力士的事兒,讓他有點心神不甯。

  老皇帝心知肚明,至少在外人看起來在這起政變中“上蹿下跳”的高力士很難脫過此劫。高力士畢竟是一個奴才,盡管有國公的爵位,但這都是皇家的賞賜,賞賜可以給你,富貴榮耀可以給你,但轉念間剝奪你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都是彈指間的事情。

  這是一個奴才的悲哀。

  這更是上位者的手段。

  高力士為了保護老皇帝的安全,配合魚朝恩做了一些不堪的事情,對皇帝極盡诓騙、欺瞞和不敬,在這場叛亂中扮演了一個比老皇帝更加無奈尴尬和危險的角色。不要說高力士了,就是老皇帝自己也意識到,皇帝的報複肯定要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基本上,高力士必死無疑了。

  隻不過,對于救不救高力士,老皇帝猶豫不決。不是他刻薄寡恩,而是事關重大,他要想救下高力士會付出沉痛的代價。皇帝或者會讓步,但老皇帝又拿什麼作為籌碼去換取皇帝的讓步呢?

  高力士匍匐在地,聲音哽咽凄涼:“陛下,奴婢自知死罪難逃,自當伏法認罪。奴婢并不怕死,隻是奴婢今後就不能再伺候在陛下身側了,還請陛下保重龍體,一切放開心兇,如此,奴婢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會祈求陛下萬年長壽……”

  “你這老東西……朕……讓朕怎麼說呢?朕心裡非常難過,你在朕身邊這麼多年,但到了關鍵時刻,朕竟然無法護的住你,就如當初對朕的愛妃……”老皇帝感歎着,一時間想起昔日楊玉環的遭遇,不禁悲從中來唏噓不已。

  當初馬嵬坡兵變,李亨率衆人逼迫他就範,老皇帝被逼賜死楊貴妃,這已經成為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隐痛。天下人都在诟病他貪戀美色的瘋狂,其實很少有人能感知他與楊玉環之間真摯愛情的存在。

  說來也是,堂堂皇帝,身邊女人無數,想要什麼樣的美女都是彈指一揮間的事,為了一個楊氏女不顧大好江山,沒有人能理解。

  李隆基很少動情,他本是一個心腸堅硬的人。隻是這人啊一旦上了年紀,情懷就很容易被打開被觸動,高力士伺候他幾十年忠誠不二,這世界上再無一個人能像高力士這樣對他如此忠心耿耿了,失去了高力士無微不至的伺候照顧,他又将情何以堪?他受得了嗎?

  老皇帝避難蜀中的日子,如果不是高力士的照顧和陪伴,恐怕早就心神崩潰了。

  人都是情感動物,念及高力士的諸多好處,李隆基老淚縱橫,掩面而泣。

  “請陛下珍重龍體,老奴去了!”高力士哀嚎不已,接連叩首在地。

  大将軍陳玄禮神色複雜,垂首不語。

  宣政殿内發生的事情,他也是剛剛知悉,非常震驚。魚朝恩一夥閹賊作亂,竟然還串通了老皇帝和高力士……這……陳玄禮心裡暗暗抱怨,陛下啊陛下,你真是太糊塗了啊!單憑魚朝恩一個閹賊太監,豈能成事?相信誰不行,非要相信一群太監?

  陳玄禮并不知,老皇帝起初也是被動為之。隻是後來,他老謀深算,開始順水推舟,反過來利用魚朝恩等人的瘋狂來助自己成事。

  顔真卿此刻也摸清楚了真相。他雖然忠誠于老皇帝,但對于高力士的欺君冒犯行為,也是心有不滿。魚朝恩閹黨謀反,更是大逆不道。在顔真卿看來,盡管高力士有萬般理由,都不該冒犯皇帝,配合魚朝恩逼宮。

  他們這些人固然擁護老皇帝複位,但信仰的是奉行合法手段,像這種謀反叛逆的事兒,動搖大唐根基的事兒,是決計不會做的。

  所以,興慶宮這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替高力士說話。

  高力士神色凄然,肩頭輕顫。他雖然不怕死,但對于自己如今的凄涼下場,還是心有戚戚焉。當了一輩子的忠仆,為李唐皇室任勞任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到頭來沒有一個人肯為他說那麼一兩句話。

  陳玄禮猶豫了一下,覺得高力士一輩子對老皇帝忠誠,有功于大唐社稷,不該有如此凄涼下場,就遲疑着開口道:“陛下,臣以為,高郡王雖然有過,但念在服侍陛下數十年忠誠不二的情分上,兼之此次内宮太監叛亂,高郡王也有向孔晟通傳消息的功績――若是沒有高郡王向外傳信,恐怕……所以,陛下應下诏寬恕其罪才是。”

  陳玄禮那意思本來是說,老皇帝應該為了高力士跟皇帝據理力争一下,至少保住高力士的性命。但老皇帝臉色一變,嘴角抽搐起來。

  他突然抱怨起高力士來,心道若不是有這老東西吃裡扒外向孔晟通風報信,說不準……這事就成了!

  老皇帝突兀的神色變化和情緒變化心理變化,焉能瞞得住陳玄禮等衆人,高力士更是洞若觀火。他在老皇帝身邊呆了一輩子,太了解這個剛愎自用利益至上翻臉無情的主子了。

  一念及此,高力士心裡的悲涼更是無法自持。“奴婢去了,請陛下千萬保重龍體,奴婢叩别陛下!”他砰砰砰叩首三次,然後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行去。

  包括老皇帝在内,興慶宮所有人望着高力士落寞悲情的背影,沒有一個人吭聲。

  陳玄禮暗暗一歎,搖搖頭,還是垂下頭去。該說的他都說了,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顔真卿扭過頭去。打心眼裡,顔真卿這些清流名臣看不起内宦的存在,即便高力士是太監中的忠義之人,其實也不具備應有的地位。顔真卿不可能為一個太監開口求情。

  老皇帝渾濁的老眼中滑落兩顆淚珠,雙手緊攥,肩頭都在激烈的顫抖着。老皇帝幾次三番要開口将高力士留下,但他卻沒有把握保住高力士的性命,讓他留下又能如何?

  孔晟的護軍将大殿包圍。

  孔晟和李泌緩步走進大殿,向着丹墀上正襟危坐的老皇帝拱手見禮:“臣等見過太上皇!”

  老皇帝嘴角抽動,神色陰沉地揮了揮手,卻沒有吭聲。他知道李泌和孔晟來是為了什麼,早就做好承受準備了。

  陳玄禮、顔真卿等人見孔晟竟然帶甲進殿見老皇帝,臉色都是一變。孔晟如此,顯然很不尋常,這可能意味着皇帝對于老皇帝這邊的處置就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嚴苛。

  “李泌,孔晟,爾等來見朕,有何事?”盡管到了這個時候,老皇帝還是端着太上皇的威嚴和架子,一字一頓道,維持着自己應有的體面和尊嚴。

  孔晟笑了笑,沒有說話,由李泌出面應答。在他看來,老皇帝分明有些色厲内荏的味道。

  李泌神色從容:“回太上皇,臣和孔大将軍此來興慶宮,主要是奉陛下诏命,前來宣讀陛下口谕。”

  老皇帝嘴角一抽。

  “陛下口谕,請太上皇明日一早,移駕骊山别宮頤養天年。凡興慶宮所屬太監宮女雜役護衛人等,一律跟随。大将軍陳玄禮、禦史中丞顔真卿……随駕駐跸。太上皇别宮休養,由禁軍一支宿衛宮禁,欽此。”李泌也沒有廢話,直截了當地将皇帝的話原話複述了一遍。

  老皇帝張了張嘴,臉色驟變。

  他想了很多關于皇帝對自己的“冷處理”,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要這麼着急地将他趕出京城去。骊山别宮?那是什麼所在?偶爾去度假休閑一下尚可,常年居住在斯,那與監禁還有什麼差别?老皇帝諾大年紀了,豈能願意離開繁華的長安城?到了那深山老林裡,還怎麼飲酒作樂欣賞歌舞?

  老皇帝揚手指着李泌,憤怒道:“李泌,你竟敢如此欺朕!”

  李泌苦笑拜了下去:“太上皇,臣豈敢?!這是陛下诏命,臣不過是奉命傳達罷了!”

  陳玄禮在一旁心裡生出幾分涼意。他對宣政殿事件毫不知情也從無參與,卻還是被牽連了進去,不過對于陳玄禮來說,在長安城閉門不出與在骊山别宮被軟禁其實也差不多,他早就絕了與外界交往的念頭,所以盡管心裡不舒服,卻還是能接受的。

  唯獨顔真卿情緒激動起來。

  他自問是朝中老臣,也是天下文士的典範楷模,從未有違規逾矩之行為,對李唐皇室忠心耿耿,對天下百姓心懷憂患意識,憂國憂民,堪稱良臣。然而,皇帝卻将他一并發配到骊山别宮去,這讓他有些受不了。

  但顔真卿卻無法質疑皇帝的決定,隻能借故鬧将起來。

  顔真卿大踏步出來,黑着臉向李泌和孔晟沉聲道:“李相,顔某不信這是陛下的旨意!太上皇年事已高,豈能去骊山深宮經受風寒襲擾?當今陛下乃是至仁至孝之人,不可能将太上皇置于如此境地!一定是爾等假傳陛下诏命……”

  李泌臉色一黑,心說顔真卿啊顔真卿,你也算是一輩子當官的人了,怎麼政治頭腦這麼幼稚,這種事、老夫這種身份、在這種場合下,敢假傳聖旨嗎?

  當然,李泌也清楚,顔真卿應該是借故發難宣洩自己的不滿罷了。所謂借題發揮,胡攪蠻纏而已。

  李泌也有些可歎顔真卿等人的遭遇,但沒有辦法,誰讓他們身上已經貼上了老皇帝的标簽――而事實上,他們本身就是老皇帝的死黨心腹,既然有擁護老皇帝的忠誠,就該有承受皇帝打壓的覺悟。

  李泌淡淡道:“顔大人,你若是不信李泌的話,可以問孔大将軍。陛下說了,若有抗命不從者,交神龍衛法辦,絕不姑息養奸!”

  李泌輕描淡寫地将皮球踢給了在一旁看熱鬧的孔晟。

  孔晟有些啼笑皆非,卻也不能不接這一招,畢竟這是他的使命之一,也是皇帝讓他來鎮場面的關鍵所在。

  顔真卿将憤怒的眼神對準了孔晟。

  其實顔真卿半真半假,演戲和故意鬧騰的成分居多。他冷視着孔晟傲然道:“孔大将軍真是好大的排場,竟敢帶甲進殿觐見太上皇,如此大不敬,該當何罪?”

  孔晟神色淡然,表情更是淡漠:“顔大人不必賣弄口舌之利,孔某也不想跟你廢話,總之是陛下的诏命,你若不服氣,孔某可以給你一個進宮觐見陛下辯解的機會。但若你在此鬧騰抗命,阻撓李相執行陛下旨意,就休怪孔某翻臉不認人了!”

  顔真卿大怒:“豎子,敢爾?!”

  “放肆!孔某乃長安侯、正三品神策大将軍、神龍衛大都督,汝一介四品員官竟敢口出狂言,羞辱本官?!”孔晟揚手指着顔真卿,聲色俱厲:“再敢惡言相向,休怪孔某将你拿下打入大牢!”

  孔晟旋即譏諷一笑:“昨日在宣政殿内,正是孔某一介豎子,率數十勇士舍生忘死救下陛下和太上皇,而像顔大人之流忠臣者,哭爹喊娘屁滾尿流隻顧自個兒逃命,顔大人還有什麼顔面在孔某面前叽叽歪歪道貌岸然?”

  孔晟本來不為己甚,但顔真卿這麼一副真理标杆和道德君子站在制高點上俯視衆生的姿态,讓他很不爽。

  顔真卿臉色驟變,羞憤之色和難堪之色交替輝映,難以自持,又無言以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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