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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勸君更盡一杯酒,七下西洋無故人

公主不要犟 夏沃 4709 2024-01-31 01:13

  薛槑和吳明回到薛府之後,正準備叫上王龜年去洪夫子家,卻突然聽到來瑞前來禀告。原來洪夫子應邀去鵝湖參加一個書會,一個月之内都不在金陵。他遣家中仆人前來知會一聲,讓薛槑學問不懂之處,多向王龜年詢問。

  薛槑成了無頭蒼蠅,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學會辨識許多繁體字,很多書也能看得懂了。在房裡溫習了半個時辰左右,他略感疲乏,心想四妹薛楠怎的不來找他,就連三弟薛棠也不來,不免有些無聊。

  連着打了三個哈欠,薛槑放下手中書,打算去找吳明出去玩。穿越到大明之後,他還沒有去逛過夜市,不知道金陵城的夜市有多繁華。不過在影視中看到那些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的景象,他就覺得有趣。

  敲了幾聲吳明的房門,沒有應答。薛槑轉頭,突然見到一個長工,這人叫阿四,跟吳明住在一起。阿四向薛槑問好之後,說吳明采花去了。薛槑詫異,問道:“采花去了,采什麼花?”

  他問出這個問題,阿四不由得一愣,說自然是樹上開的花啊,二少爺真會說笑。說着便去做事了。薛槑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吳明那樣一個大老粗,竟然會采花?其中肯定有貓膩。那家夥肯定是發春了,采花的最終目的肯定是為了采花,隻是後面這個“花”是美人如花的花。“那采花賊肯定是看上哪個女子了,”薛槑自言自語道:“我就說他最近有些古怪,眼神迷離,原來是思春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這麼倒黴,被他給惦記上了?”

  薛槑無奈的笑了笑,既然吳明忙着采花,他自然不便再去找他。在薛家狂了兩圈,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這些日子,他東奔西走,看起來很忙,卻沒有做什麼有用的事情,于是他覺得應該去看看母親。

  來到母親陳芸娘居住的偏房,竟然沒有人,薛槑叫來丫鬟詢問,丫鬟說芸姨上街去了。薛槑更吃驚,母親竟然上街去了,據他所知,母親自從來了薛府就很少抛頭露面,在薛府做一些雜事,買菜那樣的活計都有丫鬟去做,不用她出面。“難道是大娘欺負我娘,讓她出去買菜?”薛槑這樣想,雖然有些以最大的惡意踹度别人,可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詢問之下,才知道陳芸娘聽說城裡有人在賣一種很臭的水果,行人避之唯恐不及,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都說那人是個瘋子。那麼臭的水果,莫說出高價購買,便是白送,都要送兩耳光。

  薛槑笑了,聽丫鬟描述那水果全身是刺,心說莫不是榴蓮?他讓丫鬟告訴他,那人在哪裡賣,丫鬟說了,薛槑就要去尋找母親,低聲道:“我娘平日裡本本分分的,我還當她沒見過什麼世面,沒想到她這般新潮,還懂得吃榴蓮。”

  薛槑剛走出薛府大門,便見到陳芸娘提着一隻布袋風塵仆仆的回來了,像是遭了不少罪的樣子。薛槑上前幫她提布袋,笑着說:“娘你喜歡吃榴蓮麼,你要是喜歡,孩兒以後經常賣給你。”

  “榴蓮?”陳芸娘疑惑。薛槑露出尴尬笑容,難道這個時候這水果不叫榴蓮?他詢問陳芸娘這東西叫什麼,陳芸娘一臉尴尬說她也不知道,她看了看薛槑,繼續說道:“我聽那小販說它叫果王,最是滋補,說一隻果王等同三隻老母雞。其實,為娘根本不愛吃,連聞聞味道都覺得難受。可是老太君喜歡吃,當年,我見她吃過一次,一臉沉迷,好似醉酒一般。”

  陳芸娘訴說着十多年前的往事,有些淚眼婆娑,仿佛昨日景象,猶在眼前。那時她服侍老太君,老太君教了她一些武功(并非死士),給她點了一顆守宮砂,不成想後來遇到了大少爺,兩情相悅,私定終身,給他破了身子,武功也盡失,再到被逐出薛家。這些經過,恍如隔世,以緻她有種再世為人之感。

  陳芸娘心中對老太君好生慚愧,想盡一切辦法彌補當年的過錯。殊不知情到深處無怨尤,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隻有悲喜,不分對錯。她為了買果王,花光了月例錢,心想大不了節衣縮食,她這些年吃過的苦還少麼?艱苦樸素的生活也能坦然接受。

  薛槑見母親眼中有淚,連忙露出一個笑臉,不讓她沉浸在回憶中,徒增感傷。便開口說道:“娘,你看我又長胖了。”陳芸娘看他之時,他做了一個鬼臉,陳芸娘破涕為笑。薛槑繼續問道:“娘,孩兒心中有個疑問,當年就有這種水果了嗎,它不是很稀有麼?”

  “我記得當時是一個大人物從海外帶回來的,特地差人帶給老太君,還附帶了一座瑪瑙佛像。老太君收下了那奇怪水果,還回了佛像。”陳芸娘十分肯定的說道,當時陪在老太君身邊的,隻有她一個丫鬟,老太君讓她也嘗嘗,她實在不敢,還被老太君調侃了兩句,是以記憶尤為深刻。

  說完,陳芸娘便讓薛槑将果王帶給老太君。她愧見老太君,心想有小雉兒這孩子去真是再好不過,老太君寵愛這個孫子,他前去讨了祖母歡心,比自己這個讨厭鬼前去,真是好了百倍。薛槑耐不住母親的再三央告,便答應前去。

  得到祖母的首肯之後,薛槑提着榴蓮走向老太君的“守靜堂”,他昂首闊步,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隻見那人面容憔悴,蒼白如紙,令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見他形似女子,薛槑不由得心中歎了一口氣:“又是一個太監。”

  薛槑進入房間之後,除了聞到奶奶焚燒的安神香之外,還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異香。他放眼看去,便看到一張蒼老的面容,那人神态慵懶,似乎随時都在睡覺一般。隻是他雖然發絲染雪,臉上卻沒有皺紋,俗話說“鶴發童顔”便是指他那樣的人,薛槑再見那人,竟然覺得他有一股仙風道骨。

  那人身形高大,見到薛槑之後,突然咳嗽起來,他連忙用錦帕捂着嘴。薛槑見他沒有胡須,心中感歎:“可惜這樣一個人物,竟然也是一個太監嗎?唉,這個世界的太監怎麼這麼多?”

  他是發自内心的替鄭和感到惋惜,因為在他看來,像他這樣一個人物,要不是太監的話,肯定是一個豪傑。殊不知,眼前的那人,雖然是閹人,卻同樣是豪傑,不輸給世間任何完整男子。而且他的功績,震古爍今,在同時期,無人能出其右。

  “小雉兒,愣着作甚,還不快拜見你馬爺爺?”老太君發話了,薛槑回過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砰”就是三個響頭磕在地上,嘴裡叫道:“馬爺爺好,小雉兒這廂有禮了。”

  薛槑這一聲“馬爺爺”令鄭和十分受用,他着着實實的三個響頭,更是讓他心動。看着薛槑一張臉,他似乎看到了年輕時期的薛醉,還以為摯友返老返童了。當下喜悅地說道:“好孩子,請起來吧。馬爺爺來得匆忙,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樣,這把金匕首你收下吧。”說着,從懷中摸出那把滿刺加(馬六甲)貴族贈送的匕首(他曾将匕首上呈皇帝朱棣,成祖犒勞他的功績,将匕首賞賜給他),遞給了薛槑。

  “馬爺爺厚愛,小雉兒本不該推辭。可是無功不受祿,你這禮物太貴重,我是死也不敢收下的。若你老不嫌棄,我敬你三杯吧。”薛槑察言觀色,見老人跟奶奶對酌,是以投其所好,心想敬老人三杯酒,他豈不是更高興?

  鄭和哈哈大笑,說道:“甚好甚好,那我便交了你這小朋友。”說着,端起酒杯遞給薛槑,兩人推杯換盞,相視一笑。喝完之後,薛槑面不改色,開口說道:“奶奶,馬爺爺,我帶了一個好東西前來,你們今日有口福了。”說着,從布袋中摸出榴蓮,說道:“我去找一把刀來。”

  “不用。”鄭和說着,并掌如刀,劈開了榴蓮,薛槑吃驚,随即哈哈大笑,說道:“馬爺爺好功夫,你把這功夫交給我怎樣?我以後就用它開榴蓮。”

  “世人已經管這東西叫榴蓮了麼?”鄭和喃喃說道:“當日我隻不過随口一說‘流連’,沒想到随行的官員真的這樣記下了。不錯不錯,叫榴蓮也好,寓意流連,真是再好不過。”鄭和笑着說道,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薛槑更吃驚,開口問道:“馬爺爺,榴蓮的名字原來是你給取的啊,小雉兒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太了不起啦。”

  他是實話實說,因為那可是曆史性的時刻,試問江山萬裡,王朝百代,有幾人能夠命名一種事物,還能載入史冊的?眼前的馬爺爺都不算偉大的話,誰算偉大?想到這一點,薛槑對太監的成見少了幾分,心想:太監也不全是壞人啊,眼前的這個馬爺爺就算一個豪傑,頂天立地的英雄。

  鄭和說了幾句客氣話,跟老太君和薛槑吃起榴蓮來。三人有說有笑,薛槑不時插科打诨,逗得兩個老人滿臉笑容。鄭和本不喜歡吃榴蓮,當初他第五次下西洋之時,見這水果生得怪異,自然想起了愛好新鮮事物的君姊,便帶了幾個回來。他不敢驚動聖駕,心想這散發臭氣的水果皇帝自然不喜,是以便将唯一一個新鮮的榴蓮托人帶來金陵薛府,送給了故人。

  鄭和舉起酒杯,看了看薛槑,對老太君說道:“君姊,小馬這些年閱人無數,色厲而膽薄,好謀卻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的人,實在不計其數,枉稱好漢。小雉兒很不錯,确實很不錯。”言下之意,是薛槑堪當大用。薛槑有些不明所以,他一個小醜,馬爺爺從何看出他出類拔萃的?

  老太君滿臉笑容,鄭和的眼光何等獨到?他肯出言誇贊薛槑,自然不是官場上那一套場面話、客套話,而是出自真心。老友跟她想到一出,老太君心中甚感安慰,心想小雉兒這孩子确實是一個可塑之才,以後要小心留意,不能讓他爹那個庸才給帶偏了。

  窗外閃過一道白光,接着是一道驚雷。鄭和悠悠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君姊,今日小馬甚是開心,然時候不早了,天公也不作美,也就不再叨擾了,你早些休息罷。”鄭和說着,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他走到門口,轉頭對薛槑說道:“孩子,我住在大報恩寺,這段日子實在悶得慌,你得空前來陪馬爺爺說說話可好?”

  鄭和言語中,難言無奈之情。當初,朱高熾初登大寶,裘廣德冒死奏請皇帝,恢複太祖洪武朝律例,徹底閉關禁海,罷黜巡洋,永不複議!皇帝同意了,鄭和萬念俱灰,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出海,卻沒想到皇帝一年後便駕崩了。新皇繼位,沿用了成祖時期的國策,支持航海。當初成祖命他出海尋找朱允炆,現在幾十年過去了,世事早已塵埃落定,沒必要再找了。可皇上依然支持他出海,由此可見這個年輕的皇帝朱瞻基具有何等寬廣的兇襟。在他出海之前,朝廷命鄭和任南京守備兼(南京守備負責南直隸的防務,由宦官擔任,後來增協同守備一人,協同守備以公、侯、伯充任,兼管南京中軍都督府,魏國公徐達的子孫徐承宗便在天順初做了協同南京守備)大報恩寺督造之職,是以他住在大報恩寺中(鄭和年輕時,姚道衍和尚收他為菩薩戒弟子,法名福吉祥,是以他對寺院有種特别的感情)。

  鄭和說完,便決然離去,卻被老太君叫住了,鄭和回頭。

  老太君抱起酒壇,向鄭和擲了過去,鄭和伸手接住,老太君抱起另一個酒壇,開口說道:“小馬,幹了,萬語千言,盡在酒中。”說着,大口大口的飲酒,鄭和毫不推辭,也是大口飲酒,兩個老人不出片刻便将兩壇酒一飲而盡。

  鄭和放下酒壇,轉頭,緩緩步出房門。天空再次閃過一道白光,雷聲更大,片刻之後,瓢潑大雨嘩嘩灑落。老太君手中酒壇滑落,摔碎,她兩行淚水滑落,目送鄭和的背影消失。

  這次相訣,便成永别。

  唉,我們再也不會再見了,前塵種種,好似雲煙,那就讓它過眼罷。我會永遠記得你,然後在懷念中,了此餘生。

  老太君從未如此失态,也沒有這樣豪飲。隻因她不得不這樣表達心中堆積的感情。

  隻因為:勸君更盡一杯酒,七下西洋無故人。

  Ps:這一章有些沉重,現實中的我,跟故事中的老太君一樣,也面臨着送别一個好友的局面。碼字的時候,我仿佛就是老太君,千般眷戀,萬般不舍。縱然不願說再見,卻不得不面對離别。走吧,我的朋友,一别千裡,再見無期。願你乘風破浪,願我禦風淩雲,從此水天相離,不再交集。既然注定是相見不如懷念,那就好聚好散,不悲,不歡(我心裡淚水泛濫,臉上卻不得不強顔歡笑,原來假裝堅強這麼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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