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大堂内人聲鼎沸。
灰襖三叔也已經吃到了免費的鴨皿粉絲,三兩口下肚都沒覺得過瘾,意猶未盡,
還想再吃一碗,
擡頭卻看到許書生那一張燦爛的笑臉,
“不好意思,鴨皿粉絲沒了,不過還有更好吃的鍋包肉,酸辣肉,肉夾馍,燒麥,你看要點哪個?
”
三叔眼睛掃了一眼牌子上的價格,猶豫再三掏了銀錢出來買了一份燒麥。
剛剛隔壁桌點的就是燒麥,他看到了,覺得一定很好吃。
隔壁桌坐着兩個人,
老人慢條斯理的吃着面前的吃食,老人旁邊那個面白無須的男人不安的半邊屁股坐在凳子上,連筷子都不曾拿起來一下。
估計要不是老人的眼神示意他坐下,他都不敢坐。
“爺,家裡事兒多,咱可不敢久留啊。
”
他小心翼翼提醒,
不提醒萬一最後耽誤了什麼事,是他的失職,提醒了依着老人的性子,最多不搭理他。
果然,
老人蔑了他一眼,用筷子夾起燒麥塞進嘴裡。
嗯,
味道不錯。
大堂裡的人們邊吃邊聊,老人看見櫃台裡的陳小洛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客人打着哈哈,旁邊的那個女娃娃長得倒是俊俏,
她便是馮勝的孫女?
模樣倒是俊俏,配陳小洛倒也馬馬虎虎配得上。
閑來無事,
老人喝一口鴨皿粉絲湯,悠哉悠哉的聽着陳小洛在那邊和衆人吹牛打屁。
聊着聊着,
灰襖三叔冷不丁冒了一句,
“聽說江浙那邊匪患橫行,朝廷的海禁之政不僅沒禁着,卻禁出了一群暴民來,你說這些百姓也真是的,食君之糧,卻不思忠君之事,還非要為匪為賊,該殺該殺。
”
“一群烏合之衆,等我朝廷幾處衛所殺至,還不殺他個片甲不留。
”另一人豪氣幹雲。
陳小洛一聽,明朝的海禁他也有所了解,不過看史書卻終究不及現場百姓的講解,所以他對眼前衆人所聊的頗有興趣。
于是張口問道,
“這是何時的事兒?
”
“此事剛剛傳來沒幾天,聽說,皇上大為震怒,已經下令派海甯衛杭州衛兩衛官兵前去鎮壓,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才剛剛安生幾年,哎。
”人群中有人答道。
鎮壓了?
陳小洛怔了怔,搖頭,
“壓根沒弄清楚什麼事兒,怎麼能稀裡糊塗的就派兵鎮壓呢,糊塗啊糊塗。
”
灰襖三叔不同意,
“一幫匪寇罷了,怎麼能把鎮壓說成糊塗,你這酒保不懂國事别亂說話。
”
他把陳小洛當成了酒保。
衆人沒注意,坐在角落裡的那個老人此時連嘴裡吃的燒麥都放了下來,聚精會神的聽着衆人的議論。
陳小洛一聲嗤笑,
“匪患,你得分是什麼匪,照你這樣亂殺一通,還有個屁天理。
”
馮瑩瑩在一旁本來聽的好好的,卻不料三兩句之間陳小洛竟然與客人吵了起來,無奈拽了拽他的袖子。
可陳小洛什麼脾氣,
倔驢的脾氣,有些話兒能讓,有些話說不行就是不行,非得掙個明白。
“如果是當地的百姓迫于生計,無奈為之,難道咱們就該鎮壓了事,要知道海甯衛和杭州衛的官兵大多是當地人,暴亂的匪患中說不準就有他們的親人,難道你忍心讓他們舉着屠刀砍向自己的親人?
”
“這……”三叔語氣為之一窒,他隻是圖一時痛快,哪裡想的這麼許多。
陳小洛沖馮瑩瑩微微一笑,示意無妨,然後從櫃台後走了出來,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浙的百姓本就不如中原地大物博,他們靠的就是海上商賈之事,無論是與倭人的以物易物,還是與南洋諸島之間的商賈,都是他們的收入來源,如今我大明朝把海一禁,他們吃什麼喝什麼?
喝風都嫌海風鹹的牙疼,吃喝都成問題,做匪又有何不可。
”
衆人紛紛覺得有道理,
恰在此時,
從角落傳來一個聲音,
“那你這話是說海禁一事做錯了?
”
這頂帽子扣的大了些,陳小洛眉頭微皺,凝神看了那人一眼,卻發現是在角落的一個老人,老人兩鬓斑白,和藹微笑,
他身旁的仆人連忙站了起來,對陳小洛呵斥,“你好大的膽子,敢說皇上做……。
”
咳咳……
話未說完,便聽身旁的老者一陣咳嗽,連忙住口。
灰襖三叔連忙圓場,
“都怪我吃個飯還瞎白話,誰敢說皇上的不是,我們也就是飯桌上閑聊,當不得真的。
”
說着,轉身張羅起來,
“大家繼續吃,繼續吃。
”
略帶歉意的看了陳小洛一眼,他也不想因為自己白話幾句給這個後生帶來麻煩。
老人走到陳小洛不遠處坐了下來,
他也覺得剛剛那話問的突兀,于是換了種問法,
“那你覺得此次匪患該如何解決呢?
”
陳小洛也沒想到,這個老人倒會追着他一直問。
奈何這裡可不是放完嘴炮過完嘴瘾吃幹抹淨沒人管的後世,他若真回答了老頭剛剛的問題傳了出去,他師傅蔣瓛還不得氣瘋。
他苦笑搖頭,
“說不得,說不得。
”
“哼,算你識相,爺,這家店的酒保如此狂悖,咱們還是走吧,免得您氣壞了身子。
”
仆人把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狠狠的瞪了陳小洛一眼。
老人回頭,
“誰說我生氣了,你去那邊坐着,沒我的允許不準說話。
”
說完,
他又回身,對陳小洛道,
“你之前說的有幾分道理,百姓民不聊生了,哪裡會管做不做匪,可是不知你是否想到,如果這是倭人從中挑撥,又當如何?
”
陳小洛本來不想再說,
但是聽老人提到倭人,忍不住端起櫃台上的一碗水一口氣喝下,
喝完說道,
“老先生考慮的倒是周全,倭人為何會挑撥我大明子民,還不是想趁亂漁翁得利,在琉球打了敗仗的武士商人浪人都想到我大明江浙搶掠一番,遇到這種賊人,定然是一個字,殺。
”
“可被挑撥的百姓又當何處?
如公子所說,海禁一策已經斷了江浙百姓的生路,他們除了為匪為賊别無他法。
”老人問道。
陳小洛眉頭微皺,“為匪的畢竟是少數。
”
他選擇避而不談。
老人莞爾一笑,不依不饒,“現在是少數,不代表以後也是少數,總有一天,現在還在堅守着底線的百姓也會有撐不住的時候,總不能一直靠朝廷的貼補吧。
”
他說的朝廷貼補是指為了海禁政策的推行,朝廷答應給江浙百姓一部分補償,不過杯水車薪。
陳小洛歎了口氣,
望着挂在大堂柱子上寫着各式菜肴的牌子,
“老先生可能不知道,這些菜是我教給醉仙樓的廚子的,我讓醉仙樓的生意好起來這樣的方法同樣适合江浙現在的情況。
”
“什麼方法?
”老人似有所悟。
陳小洛手指捏了捏鼻梁,
道,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