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吾從茶肆中随着太監往皇城方向去。
他的心裡七上八下,
皇帝的心思他也能琢磨個七七八八,此時相召無非是關于皇太孫朱允炆的事。
朱元璋有26個兒子,但是成器的不多。
他越到晚年越發愁——這麼大的江山,我死之後,交給誰來坐?
太子朱标英年早逝,
對于勤懇的朱元璋來說,這不是普通的喪子之痛——接班人沒有了,整個大明的命運怎麼辦?
那麼多大将手握重兵,怎麼節制?
朱元璋不得不重新選擇繼承人。
秦王荒唐成性,是一攤扶不上牆的爛泥,還差點兒被廢了王号。
晉王外表殘暴,違法亂紀,然而本質上是個膽小鬼。
魯王是個天大的蠢貨,為長命百歲,亂吃丹藥,把眼睛吃瞎了。
其他的王子有的殺人犯罪,有的沉溺酒色,稍微幾個成器的,卻是舞文弄墨、沒有任何政治經驗的藝術家。
朱元璋最看好的還是燕王朱棣,可偏偏朱棣不是馬皇後所生。
而此時,
朱允炆把三個年幼的弟弟妹妹照顧的十分周到,這一切朱元璋都看在眼裡。
朱元璋就立儲問題,曾經悄悄征詢過劉三吾的意見。
“太子死了,皇長孫年幼不懂事。
治理國家必須選對人,我想讓燕王接班怎麼樣?”
劉三吾是知識分子,你問他誰當儲君,他當然隻推薦自己的同類。
他頭搖得像撥浪鼓:“立燕王絕對不行!如果立燕王,那麼秦王、晉王怎麼辦?皇長孫朱允炆四海歸心,大家都擁護他。
”
文官們擁護朱允炆,因為他是文人,而大孝子又是大好人,上台後能實行文明德化之治,而不是軍事化的高壓獨裁。
朱元璋的統治太過猛烈,官員暗地叫苦,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長久下去沒人吃得消,國家客觀上需要一位陰柔、仁愛的皇帝,讓人民歇歇腳、喘口氣。
朱允炆非常有孝道。
而在争奪皇位的鬥争中,“孝”就是奪取皇位繼承權的秘密武器,所以,朱允炆一定要将“孝”進行到底。
“劉大人,到了。
”
太監提醒他,把他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他擡頭,
望向前方,隻見前面還站着兩個人,
“方大人,黃大人,你們也來了。
”他打招呼,也站在一旁。
二人正是方孝孺,黃子澄。
“兩位大人可知聖上召見所為何事?
”劉三吾問道。
方孝孺仰頭望天,低聲道,
“能為何事,還不是龍體欠安,憂心殿下……”
話未說完,他歎了口氣。
朱允炆的性格他太了解,也難怪朱元璋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會時時擔心不已。
黃子澄不服氣,
“殿下最近表現甚好,聖上興許是有國事相商。
”
劉三吾與方孝孺用鄙視的眼神看了眼他,
對于這厮的政治覺悟,
實在無從批判。
這時,
太監從屋内走了出來,宣三人見駕。
屋内,
炭火升起,煙熏的味道有些嗆鼻,三人清楚朱元璋勤儉慣了,哪怕冬天都舍不得用些好炭。
“你們來了。
”
珠簾後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
“小李子,把桌子上的卷宗拿給三位大人看一下。
”
朱元璋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他從珠簾後走了出來,雙目淩厲的注視三人,一身龍袍在身,兩鬓斑白,
一代帝王,終歸還是老了。
太監把書桌上的卷宗遞到劉三吾三人面前,他們雙手接住眼睛在封面上一掃而過。
是鎮撫司送來的。
錦衣衛,
方孝孺心裡咯噔一下,打開卷宗看了起來,眉頭緊皺。
“萬福居……”
黃子澄驚的念出聲音,皇長孫這是要做什麼……
……
醉仙樓,
披着鵝黃色披風的馮瑩瑩從外面風塵仆仆的走進來,一臉的疲憊不堪,解開披風挂在書房的衣架上,四下看了看并未發現陳小洛的影子。
“栗子,你過來一下。
”
她看見栗子丫頭就在院子裡。
不一會兒,
栗子一路小跑過來,“東家,你叫我。
”
“姑爺哪去了?
”
“姑爺去了城南朱公子家,他倆好像很熟的樣子。
”
朱公子?
馮瑩瑩心裡一咯噔,
“哪個朱公子?
”
“就是城南的燕王世子。
”栗子抿嘴偷笑,“一個很胖很胖的胖子,似乎他和姑爺很投緣,兩人已經黏糊在一起兩天了,怎麼……東家要找姑爺?
”
“不找。
”
馮瑩瑩搖頭,“他還做了别的事嗎?
”
“姑爺經常寫字。
”
“寫字?
”
馮瑩瑩突然想起油紙船上那有如狗爬一般的字兒,“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嗯,姑爺每天早上都會拿着毛筆練半個時辰的字,已經寫了有這麼厚一打的紙。
”
栗子用手比劃了下厚度。
馮瑩瑩不禁好奇,
“拿給我看看。
”
栗子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捧出一摞紙。
馮瑩瑩一張張看下去,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李清照的,
字兒寫的真夠臭的。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的,
嗯,
這張的字兒寫的有點進步,應該是練了幾日的結果。
馮瑩瑩再往後翻,
“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這……這是?
”
她的手猛然頓住,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
好大的口氣。
“好一個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
馮瑩瑩心中贊歎,
沒想到,他竟然會有如此的兇襟氣魄。
“還有這張。
”
栗子從裡面抽出一張來,
“東家,這張姑爺還唱給我聽過。
”
“唱給你聽?
”
馮瑩瑩詫異,擡眼望去,
上面寫的,
好奇怪……
“一封家書?
”
他寫給家人的信嗎,信還能唱出來?
她接着往下念,
“親愛的爸爸媽媽
你們好嗎
現在工作很忙吧
身體好嗎
我現在廣州挺好的
爸爸媽媽不要太牽挂
雖然我很少寫信
其實我很想家
爸爸每天都上班嗎
管得不嚴就不要去了
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
也該歇歇了
我買了一件毛衣給媽媽
别舍不得穿上吧
以前兒子不太聽話
現在懂事他長大了
哥哥姐姐常回來嗎
替我問候他們吧
有什麼活兒就讓他們幹
自己孩子有什麼客氣的
爸爸媽媽多保重身體
不要讓兒子放心不下
今年春節我一定回家
好了先寫到這吧
此緻敬禮
此緻那個敬禮
此緻敬禮
此緻那個敬禮
此緻敬禮
此緻那個敬禮
此緻敬禮
此緻那個敬禮。
”
她怔住了,雖然字裡行間有些地方看不太懂,但是她卻分明能理解這些話的意思,
他,想家了嗎?
猛然間她想起自己不遠千裡來到南京城,離開父母家人,孤身一人四處碰壁,隻為了到南京城救回自己的爺爺,
爸爸媽媽他們,還好嗎?
潸然淚下,
屋外,腳步聲響起,馮瑩瑩連忙擦擦眼淚,
黃湘雲急急走了進來,一臉氣憤,
“東家,對面的萬福居最近搶走了我們不少生意,你看如何是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