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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節計窮

楚河漢界 灰熊貓 5180 2024-01-31 01:13

  濰水之戰的消息傳到荥陽的時候,劉邦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孤把大半兵力都交給韓信了,要是敗了,那一年半以來的辛苦就全部沒有了。”劉邦對張良慶幸道,如果漢軍在齊國戰敗,劉邦的處境就會和彭城之戰後差不多。

  “那就再用一年半打回來。”現在既然已經大勝,張良也開起了玩笑。

  “說的也是。”劉邦哈哈大笑,心情好了很多,立刻起草給韓信的命令,交給使者送到齊國去。

  劉邦讓韓信抓緊時間平定齊國,隻要不留後患,那劉邦就不會再追究他的擅動刀兵之罪。

  “雖然少了齊國的兵馬,但打垮了龍且的兩萬大軍,算是有得有失。”劉邦封好信函的時候,對張良和陳平說道。損失和所得抵消後,郦食其今年結束戰争的構想依然有實現的可能。

  把信交給使者帶走的時候,劉邦還特意讓使者對韓信強調:“過去的事就算了,孤不計較了,但平定齊國之後,要立刻進攻薛郡或是東海郡,不能給項羽重振旗鼓的機會。”

  等使者走後,劉邦志得意滿地對兩位謀士說道:“等韓信從齊國出兵後,後方空虛的項羽就再也沒法抵擋,彭城是肯定可以拿下的,東邊可以一直渡江打到會稽。要是項羽不退兵,那他就是喪家之犬;要是退兵,孤就緊緊追擊,絕不讓他能輕易回去。”

  當晚劉邦剛剛睡下,突然有衛士報告,說是周昌求見。

  “什麼事啊?”劉邦隻好坐起來,讓衛士把周昌叫進來。

  周昌進來之後向劉邦行禮,然後禀告道:“郦商求見大王。”

  劉邦愕然,郦商也屬于元從,而且就是不屬于,也完全可以自己求見,不用拉上周昌:“你來就是和我說這個?”

  在第一時刻,劉邦還以為郦商犯了什麼罪,周昌是來替他求情的,但一轉念,劉邦猛醒過來,頓時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想了一想後,劉邦闆着臉,輕輕點頭:“叫他進來吧。”

  郦商進來後,坐在周昌旁邊,低着頭一言不發。

  劉邦長歎了一口氣,臉上的不悅之色也放緩了一些:“你是替你大哥來的吧。”

  “是。”郦商仍低着頭,但重重地應了一聲。

  劉邦看了看郦商,又看了看周昌,又是一聲長歎。周昌的哥哥被項羽煮了,郦商的哥哥被田廣煮了,不過顯然他們最恨的還不是直接動手的人。

  “現在孤不可能問罪于他……”劉邦知道,多半郦商得知韓信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後感到大失所望,周昌和他有共同的仇人,兩人一拍即合,就一起來向劉邦抗議了。

  “那麼将來呢?”郦商喪兄時間不久,所以他的哀痛比周昌更加強烈,他聞言擡起頭,忍不住打斷劉邦的話,插嘴道:“将來大王會懲罰韓信嗎?”

  “是相國,”劉邦沒有因為郦商的插嘴而生氣,糾正了對方的稱呼:“他是孤的相國。”

  “臣的兄長對大王忠心耿耿。”郦商提高了聲音,怒氣沖沖地叫道。

  “臣的兄長也是一樣。”周昌也跟了一句。

  “所以孤一定要擊敗項羽,不能讓你們的兄長白死,孤要給他們的遺族封侯!”劉邦的聲音也高了起來:“現在孤要是讨伐自己的相國,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麼?還有,孤能罷免他嗎?他平定了齊國,他本來就有臨機專斷之權,隻有他的專斷導緻失敗,孤才能懲罰他!他失敗了嗎?沒有啊,那孤憑什麼處罰他?他消滅了龍且的軍隊,現在的形勢并沒有比齊國答應締結同盟時更糟。如果相國辯稱他是為了消除隐患,為了避免齊國的反複,孤如何回答?”

  周昌說不出話,但郦商還沒有放棄:“是他挑起事端的,後來因為大王派兵支援他了,才扭轉了局面。”

  “但在相國的指揮下,事端被平息了。那些軍隊是在相國的指揮下。”劉邦已經知道了郦食其臨終的情況,他對郦商喝道:“你兄長都說大丈夫不拘小節,他作為漢臣不能離間漢軍,孤作為漢王難道能瓦解漢軍嗎?現在項羽還在城外頭呐?”

  說着劉邦就向着西方舉起了手臂。

  和劉邦對視了片刻後,郦商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去,再次開口問道:“如果項羽不在城門外了呢?”

  劉邦緩緩放下了手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項羽不在城門外了呢?”周昌見劉邦不回答,也逼問了一聲。

  “如果相國有不法之事的話。”劉邦慢悠悠地說道。

  “他一定會有的。”郦商和周昌同時叫道。

  “如果是他自己做的,孤自然會處置;但如果是你們陷害的,”劉邦神色一變,指着自己放在架上的寶劍聲色俱厲地說道:“孤的三尺劍,也可以用來制裁你們兩個,别以為你們有一個好兄長,孤就會放過不法之徒。”

  周昌還要争論,但郦商卻扯了一下同伴的衣服,對劉邦作揖道:“那臣就等着大王制裁不法之徒了。”

  周昌在郦商的暗示之下,也躬身告退:“臣也等着看。”

  兩人走後,劉邦坐在卧室裡生了半天悶氣,一直到東方發白都沒有睡着。

  ……

  得知龍且戰死,楚軍全軍覆滅後,項羽自是暴跳如雷。韓信剛剛襲齊的時候,項羽臉上又有了久違的笑容,現在又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了周蘭等人的證詞,項羽更是憤怒,他的吼聲回蕩在楚軍軍營的上空:“這個龍且是瘋了吧?竟然用一支新成之師,去攻打無路可退的漢軍!”

  更讓項羽駭然的是,濰水之戰,第一次有大批楚軍高級軍官被俘,劉邦卻把他們都釋放了。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劉邦對于戰勝項羽已經有了相當的信心,所以根本不在乎放回楚軍戰将,而是開始關注于動搖楚軍的軍心了。有了這次的先例後,以後若是楚軍再處于下風,那将領們誰還肯死戰?

  “難道我竟然要落敗了嗎?”就連項羽心裡,也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來,不過他馬上就把這個想法趕走,給自己鼓勁道:“劉邦不是我的對手,隻要我耐心一點,就能打垮他。”

  現在項羽不能怪罪周蘭等被釋放的将領,楚軍和漢軍的高級将領本來就互相認識,項羽殺了一批漢軍将領後,尤其是虐殺了周苛後,楚軍内部已經有兔死狐悲的聲音。要是現在劉邦表現得顧念舊情,而項羽連自己人都殺的話,那怕是人心就要散了。

  項羽覺得可能是自己處置有誤,不應該把漢軍的虛實都告訴龍且,導緻龍且覺得對韓信有機可乘,所以貪功冒進了。可項羽接下去又想到,自己明明白白地囑咐過龍且,不要貪功冒進,要讓齊軍和漢軍互相沖突、消耗,為什麼龍且卻要犧牲楚國士兵的性命,幫着齊國人清除禍患呢?

  仔細琢磨一下,項羽漸漸感到龍且的舉動不尋常,重新把周蘭的證詞看了看,又把龍且的指揮回顧了一番,項羽差點氣炸了兇膛,但在将領面前還是強自忍耐。回到自己的營帳後,項羽再也按捺不住,揮劍把自己的書案斬成兩半,然後一頓亂砍,才稍微好受了些,喘着粗氣罵道:“龍且這豎子,是起了什麼不該起的心思了吧?”

  這個想法一生出來,項羽心中又是一陣驚濤駭浪,項氏子弟沒有能堪大用的,外姓人居然也存着割據一方的心思。

  “田廣、田橫已經完了。”項羽冷靜下來以後,很快就确定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組織起一支軍隊去協助齊國了。事到如今,項羽不得不痛苦地承認,叔父項梁的戰略眼光其實還是對的,雖然項梁不太會打仗,但項羽不該把叔父的外交策略徹底推翻,現在項羽不得不回到了項梁的老路上來。

  “韓信肯定能夠奪取齊國,所以現在的關鍵是韓信。”項羽本來想再派蒯徹走一趟,但是蒯徹卻拼命推脫,說是上一次他沒能遵守對韓信的諾言,現在再去的話怕是會惹怒對方――蒯徹說自己被韓信煮了事小,耽誤了項羽的大計才是要緊。

  雖然明知蒯徹是在推脫,但項羽覺得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于是就換了武涉去勸說韓信擁兵自立。換了一個使者,雙方見面不至于那麼尴尬,可以把責任推卸到蒯徹身上,就說他沒有正确傳達項羽的意思――至于項羽的正确意思是不是幫着田廣滅韓信,那自然就不必提了。

  “韓信這種人,也虧劉邦還能用他,再加上那個張耳。”項羽派走了使者後,少見地與項伯吐露心聲:“彭越、英布,都是劉邦割自己的肉養着他們,讓他們一次一次地與寡人為難。”

  “大王,”項伯舊話重提:“我們與劉邦和談吧。”

  項羽罕見地沒有斷然拒絕,而是一聲不吭。

  龍且大軍慘敗的消息傳來,項氏一族都非常驚恐,因為楚國的東部幾乎失去了防禦力量,而且人人都能看出來齊國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尤其是周蘭等人被釋放返回後,大家感到劉邦是個念舊情的人,現在很多項氏的人都在議論與漢國講和的可能性――隻要不在項羽面前,幾乎都是公開的讨論了。

  “各郡都難以堅持了,”項伯見項羽沉默不語,似乎受到了鼓勵:“就比如砀郡吧,彭城之戰前還有五萬戶,現在怕是連四萬戶都沒有了……”

  “好了,”項羽終于不耐煩了,喝住了項伯:“把劉邦他爹,還有他嫡妻都帶來前線。”

  “要與他講和了嗎?”項伯滿懷希望地問道。

  “先帶來再說,”項羽答道:“寡人得再想想。”

  自從項羽回到荥陽後,他和劉邦又野戰了四場,結果兩勝兩負殺傷相當。這導緻楚軍再也無法向之前那樣拔除劉邦的外圍據點,将漢軍趕進荥陽包圍起來了。

  過了幾天,防線上的漢軍看到楚軍修築了一個大台子,在上面擺了一個特别大的鼎。今天,楚軍給這個鼎加滿了水,還在下面填滿了柴火。

  “項羽這又是要煮誰啊?”劉邦親自走到營牆上,看着對面楚軍的動作。

  結果劉邦看到一輛戰車從楚軍營地裡駛了出來,上面綁着一個老漢,車上還插着一面大旗,迎風飄揚的大旗上寫着幾個大字:“漢王之父。”

  劉邦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定睛看了一會兒後,劉邦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有本事你就攻城、野戰,孤都陪着你,殺我爹有什麼用?”

  “項羽已經計窮,”張良急忙安慰劉邦道:“但凡他還有一絲勝算,就不會做這種無益之事。”

  “他殺我父親,就不怕以後孤滅他全族嗎?不怕掘他祖墳嗎?”劉邦恨恨地大叫道:“孤還真不信他有這個膽量。”

  這時一個楚國的使者疾馳到漢軍防線前,沖着劉邦的主營叫道:“楚王請漢王到陣前答話。”

  劉邦繃着臉琢磨了很久,終于點點頭,讓衛士去回答,就說自己同意了。

  “和這種無信義之徒有什麼好談的?”張良勸阻道,之前漢軍内部就有共識,其他的人都可以談,和項伯、項襄或是其他項氏子弟也都能談,就是不與項羽談。因為項羽翻臉如翻書,毀約如家常便飯,和他達成了任何協議都沒有用。

  “終究是我父親,”劉邦搖搖頭:“孤就當去聽狗狂吠好了,一個字都不會往心裡去。”

  “須防項羽偷襲,”陳平提醒道:“現在項羽反敗為勝的唯一機會,就是暗殺大王。”

  “這個孤自然曉得。”

  劉邦自己身披重甲,讓夏侯嬰、樊哙兩個人都拿着大盾在車上護衛,後面還跟着整整五十個騎兵,隻要項羽有動作,他們就會一擁而上掩護劉邦回營。

  項羽也帶了差不多的騎兵出來,不過項羽隻帶了一個護衛。

  兩人見面之後對視了很久,自從鴻門宴之後兩人還沒有這麼近地對視過,現在項羽和劉邦之間隻有仇恨。

  “投降吧,”項羽指着劉邦叫道:“不然寡人就把你爹煮了。”

  劉邦忍住氣,反唇相譏:“你就不怕遺害全族?還有你項氏的祖墳?要是你殺了我父親,将來我屠了你全族,刨了你的祖墳,也沒人能說我有什麼不是吧!”

  “現在你就不會屠我的族嗎?”項羽吼道:“殺不殺你的父親,又有什麼區别?”

  劉邦舉起一隻手,對着項羽大叫道:“你這個弑君逆賊,非死不可,不然我死後無顔去面對大王。但你的全族,你的祖墳,我怎麼會破壞?當年和你這奸賊結拜的時候,我說過你的族人就是我的族人,我說話一向是算數的,隻要你不殺我的父親,我就不會動你的族人和祖墳。”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要是你自稱守信,那就是我煮了你的父親,你也不該動我的祖墳。”項羽依然在大吼:“要是你不投降,我養着你父親也是白費糧食。今天,你要不然就投降,要不然就得眼看着你父親下鍋。”

  劉邦終于忍不住罵道:“争奪天下,憑的是兇襟、謀略,殺别人老父這種無賴手段有什麼用?換了你是我,你會投降嗎?當年你和我結拜為兄弟,你說過,我的父親就是你的父親,我知道你說話從來不算數,對長者毫無尊敬之意,心裡也沒有一點仁慈可言。但殺了我父親也不能幫你打赢我,隻會給你帶來滅族之禍。”

  見項羽似乎沒話了,劉邦讓馭手駕車回去,臨走前劉邦又對項羽嚷道:“煮了我父親以後,别忘了分我一杯羹,我一定當着全軍吃下去。然後,你項氏的列祖列宗,也絕不會有一個棺材還能剩在地下!不信你就煮一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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