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風的談薮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補品,還有花小七讓憐碧送來的一隻八重寶函,步天風身子未愈,腦袋還有些疼,便忍不住拆了起來。
一層又一層,拆完一層還有一層……
步天風坐在床上拆了半天,才把那隻裹了八層的盒子拆開,裡面隻有一根發帶……
他認得,這是花小七女扮男裝時束發用的絲帶,他如獲至寶一般将那發帶捧在了懷裡,步塵從外面小心翼翼的進來,小心翼翼的張口:“少爺,四爺讓人把那隻狼崽兒跟豹子都牽走了……”
步天風抱着絲帶膩歪發呆,下意識答道:“牽就牽走吧……”
步塵面露驚色,看着他抱着一根絲帶跟抱着什麼寶貝似的,以為他的病還沒有好,差點就出去彙報張子羽了,好在步天風叫住了他,一把跳下床去,黑着臉後反應的說道:“四叔竟然牽走了我的狼和豹子!”
步塵在穿着裡衣的步天風身後追着:“少爺呀,你要去哪裡……”
“廚房!”步天風走得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大聲叫道:“四叔肯定是想吃了我的狼!”
步塵:“……”誰想要吃狼啊!
步天音站在角樓上看步天風恢複了元氣,心中也高興起來。她這才打算去尚書院,帶着南織和雪笙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巧撞見一行人朝這邊走來,為首的人穿着一身灰袍,書生模樣,臉色有些病态的偏白。
他朝步府走來,步天音索性也就站在了門口裡面,門口的家丁攔住他,步天音上前笑道:“北堂……二少爺?”
步天音看過朱樓的信息,北堂翎,北堂世家次子。身有高德卻懷才不遇,看不慣哥哥與爹的胡作非為,氣得常年卧病在床。
北堂翎是個讀書人,見到步天音如此醜顔,也沒有失了君子的作風,拱手溫文有禮道:“見過步大小姐。”
步天音笑着睨了眼他身後跟着的幾個小厮,幾人手中也端着包裝精緻的聘禮,她眸色幽深道:“二少爺這是替自家哥哥來提親的麼?”
“提親”二字,被步天音咬得很重。
北堂翎的蒼白的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他尴尬的躬了躬身,仍舊溫言慢語道:“那件事……是我哥哥做的不對,他素來行事狂妄慣了。不過,我今日并不是替他來求親的。”
“哦?”步天音唇邊勾起一絲玩味,頗有興趣的看着他:“那你總不能是替自己提親的吧?”
北堂翎垂下眼睑,寬大的長袍下瘦弱的身子似乎被她說中心事一般的顫了顫。他堅定道:“是,在下是替自己向步府小小姐提親的!”
此話一出,連南織的臉色都變了。
這北堂翎說的居然是,給他自己提親?
步小蟬被北堂墨玷污了的事情大街小巷早就傳的人盡皆知了,奪去她貞操的人是他的親哥哥,而他竟然也說要娶她?
這是――什麼事?
北堂翎捂着嗓子咳了幾聲,對步天音道:“我能不能見見小小姐?”
步天音想了想,道:“我可以帶你過去,但是她見不見你,要看她的了。”
“好。多謝大小姐。”北堂翎道。
步小蟬一直将自己關在房間裡。
門窗緊閉,厚重的窗簾将屋内遮得一絲光線都進不去。步鴻昌和趙氏來過幾次,卻都被她拒之門外。趙氏的想法很簡單,要麼她嫁給北堂墨做側室,要麼趕她出步家。隻是她尚摸不清楚張子羽對此事的态度,又有步天音從中阻攔,她不敢過多幹涉。
步天音對雪笙道:“去裡面知會一聲。”
雪笙推門進去,不一會兒便出來了,對步天音搖了搖頭。
步天音對北堂翎道:“喏,你也看到了,她不肯見你,我也沒有辦法。”
北堂翎眉間一動,臉上沒有失望之色,反而是淡淡的笑了笑,道:“她今日不肯見我,我明日再來罷。”
“如果她明天仍然不肯見你呢?”
“那我就後日再來,直到她肯見我為止。咳咳……”北堂翎說完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南織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好像生怕他會體力不支死在步家似的。
北堂翎走了。
南織端了午膳跟在步天音身後随她進來,将一碗清粥和一疊小菜放在桌上,出去将門關上了。
步小蟬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并沒有起身。
屋内光線昏暗,悶悶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步天音坐在桌邊,看着步小蟬将自己用被子一絲不漏的裹得嚴實,像個繭一樣挺在床上,也不怕被悶死似的,輕輕歎了口氣。
她雖然不想死,可好像也不想活了。
自從那日以後,一粒米一滴水也沒有進食。
步天音開口道:“你再這麼折磨自己,我就會後悔自己救下你。你若再不起來吃點東西,我以後便不會再搭理你。我知道你醒着,我不喜歡自暴自棄的人。你可以被人打敗,但絕對不能自己糟蹋自己。”
她的語氣半是疏離半是嚴肅,步小蟬不情願的将被子拉下一點點,露出一雙兔子一般的紅眼睛。
半晌,她磨磨蹭蹭的下了床,身子還有些不适,她兩腿發抖走得很慢,步天音也沒有去扶她的意思。
步小蟬将一碗粥和一疊小菜吃得幹幹淨淨,洗了澡便又上床去睡覺。雪笙進來給她放下床幔,輕聲說道:“小姐說,如果你覺得北堂翎人不錯,你想嫁給他,她會想辦法讓你們婚後不住在北堂府,不用日日面對那個畜生。”
步小蟬聞言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半趴在枕上,無聲的哭了起來。
原來,她悄悄看了他一眼,步天音也是發覺了的。北堂翎怎麼樣她不知道,她今日是偷偷在窗縫裡看了一眼,那個和她一樣身體似乎不是很好的少年,眼角和北堂墨有一些相似,隻是他眸底全是清澈和純粹。他長得不算好看,但是卻讓她看了覺得十分舒服。
步小蟬想着想着哭着哭着便入了夢鄉,這一次,她沒有夢到北堂墨那張兇很殘暴的嘴臉。
步天音動身要去尚書院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信,是她父親的筆迹。信上說,他人已經不在尚書院,在新月坊監督摘星樓的建造工程。他無事,大概三日後便可回來,讓她放心。
步天音仍然不是很放心,一面通知了飛羽調來朱樓的影衛暗中保護步名書,一面與張子羽商量加強了步家的護院和門衛,和明都的糧倉一樣,出入都要有嚴格的登記。
下午的時候,步天音譴人帶了一大摞補品,去了趟越國公府。
越國公不在,吳雙已經能下床走動,她的左手打了石膏吊在脖子上,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柔弱。
吳雙沒有想到,步天音竟然會來看望自己。
步天音打量了一眼吳雙的閨房,這裡和她的人一樣,簡單幹淨。梳妝台隻有小小的一面鏡子,沒有女兒家一件又一件的胭脂水粉,隻有一摞摞的書放在房間各處,都是一些武功書籍之類的。
步天音看了看吳雙的手臂,吳雙眸色一黯,淡然道:“廢了也好,我正好有機會練練右手。”
步天音莞爾,道:“不後悔麼?”
吳雙臉色平靜的答道:“我知道外面都在說我死纏爛打花少安,就算我為他去死他都不會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堅持這麼做,隻是我知道,如果我現在不這麼做,以後一定會後悔。”
步天音心底掠過一刹驚訝。吳雙大概是和過去的步天音一樣,愛上一個人就不顧一切了。其實每個人都會這樣吧?看是不是遇上對的人了。就像世上本無冷情之人,隻是他暖的不是你而已。你沒有遇到自己喜歡的,合适的,就不會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為了另一個人拼命。
吳雙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易受挫折,步天音與她聊了聊家常便離開了,出府的路上,看見越國公家的幾個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裡妖氣的,快跟沈思安家裡的差不多了。想到沈思安,又想到他逼走了綠姬,眼下為了将來能夠迎娶葉清音忍受漫漫長夜孤獨一身,應該挺難受的吧?
嗯,反正他難受她就很好受了。等他跟葉清音成親的那一天,她可以送他們兩份“大禮”了。
出了越國公府,步府的馬車在歸途中遇到了北堂墨的爪牙,他光天化日之下對步天音口出惡言,被雪笙教訓的鼻青臉腫,還死不悔改的嚷嚷着一定要報仇。
步天音望了眼空靈的天色,吩咐雪笙等人先行回去,她掏出指北針,去了農場。
進去的時候,雲長歌正倚在湖邊的欄上喂魚,場裡的工人們都呆呆的望着他的身影出神,步天音咳了好半天,他們才尴尬的繼續手中的活計。
進了賬房,雲長歌将六月的賬說給步天音聽,她有些喜出望外,三萬兩!上個月竟然有整整三萬兩的利潤!
她欣喜之下得意忘形的抓住了雲長歌的袖子,雲長歌似乎輕輕皺了皺眉頭,步天音連忙讪笑着将他衣上的褶皺抹平,賠笑臉道:“我太激動了。”
雲長歌嗤道:“區區三萬兩你就美成了這樣?”
這話說的步天音一噎,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反駁他。她想起他那萍水園裡有一屋子的寶貝都落了灰,他平時穿得好吃得也好,她自然跟他是沒有辦法比的,可他也不能這麼瞧不起人吧?都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的錢雖然不多,但那也是她用智慧換來的,哪兒像他,錢雖然多,可還不是啃老?
就他這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少爺,要是讓他出去自己找口飯吃,還不沒兩天就給餓死了?步天音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鄙夷,雲長歌忽然笑道:“我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