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明成離開韋巨源府上,回到家中,将韋捷叫到書房。
“捷兒,為父沒有讓你以千牛備身出仕,你是否有所不滿?”韋明成問道。
“孩兒聽從父親大人的吩咐,明天還約了丘貞期到仙人樓吃飯。”韋捷回道。
韋捷來京後,盯住權傾朝野的金吾衛大将軍丘神績的兒子丘貞期,刻意與其拉好關系,請丘貞期到自家開的酒樓一會。
“你有此心就好,”韋明成說道,“以我韋家之力使你進千牛衛輕而易舉,你可知道為父為何拒絕了你伯父的提議,讓你到金吾衛中去?”
“孩兒不知。”韋捷神色微變道。
千牛備身往往是世家子弟進入軍中的第一站。千牛衛掌執禦刀宿衛侍從,是皇帝的内圍貼身衛兵,向來為權貴子弟所青睐。經常在皇帝面前晃兩眼,混個臉熟再表現出一點武力,兵法,這樣在軍中青雲直上不是難事。想當年本朝的高祖就是以千牛備身起家,最終身登帝位,要說韋捷不痛快怎麼可能。
“要是以前,為父一定着力玉成此事,但現在情勢不同以往。太後武則天更代之心衆人皆知,于此時入充宿衛免不了有站隊的嫌疑,關鍵是你小姑身為廢帝之後,武則天天生就對我韋家不信任,你在宮中沒有前途。别看你叔父,伯父身居高位,風光無限,一旦時局有變,武則天必下重手。”韋明成說道。
韋明成久居暗部,冷眼觀察大唐官場,對朝廷的變化洞若觀火,察覺到權力的細微變化。
“那我韋家不是危險了?”韋捷說道。
“也不盡然,武則天登位,必要鏟除不附己的勢力,其中以李唐宗室為要,其次要打壓收服關東洛陽一代的權貴,鞏固在洛陽的權勢,我韋家遠離關中根基之地,對武則天的威脅有限,尚未落入她的眼中。”韋明成說道,“反過來說現在對洛陽的争奪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左金吾衛大将軍丘神績權力灼人,遠超以前的李晦,關鍵就在于他是洛陽的地頭蛇,連武則天都不得不重用于他。”
“孩兒曉得了,”韋捷心懷敬畏地說道。
韋明成對朝廷動向的分析令韋捷衷心歎服。
“金吾衛所管事物煩瑣,但能接觸到民間百态,你多多曆練,對将來很有好處。”韋明成說道,“另外多注意接觸那些權貴子弟,收集朝中消息,不要怕花錢,我們韋家在洛陽的地下勢力太弱,這樣下去是要吃虧的。”
“孩兒知道怎麼做了。”韋捷說道。
“好好去做吧!”韋明成說道,揮手讓韋捷離開了書房。
仙人樓位于積善坊,北臨洛水,樓高三層,俯瞰天津橋,珠簾垂地,彩燈環映,人流不息。
程伯獻提前數天就預訂了三樓靠窗的雅座,剛好在樓的東北角,臨窗觀望,遠可見北邊宮城,修建數月的明堂漸漸露出高大的輪廓,近處俯視洛水,天津橋,别有一番意境。這一雅座輕易不會許人,身份差點的根本訂不到,當然以程伯獻金吾衛将軍之子的身份,這點事卻是可以辦到的。
金吾衛直接管着城裡大大小小的酒樓,商鋪,這些生意人可不會得罪他們。
“仙人樓剛開張一個月,賓客如雲,吃過之後都交口稱贊,我聽說後趕緊叫你們過來味覺一番。”程伯獻領着李榮,尉遲修寂走進樓中。
“程公子來了,這邊請!”早有夥計迎上前來,隻見夥計身穿着幹淨的淡白布衫,彬彬有禮地引着三人上樓。
韋家不愧為八百年的望族,培訓出來的夥計看起來就精明幹練,不是平常酒店可以比拟的。
“上好杉木,精工巧匠打造而成,”李榮擡腳上樓,掃過大廳,樓梯心裡暗道。
韋家建仙人樓很是用心,所用梁木為稀少的百年以上杉木,漆以上等桐油,木頭散發着淡淡的香氣,相當難得。
夥計引着三人來到三樓的雅座前,恭敬地等候三人就座點餐。
“程公子想吃些什麼?”夥計恭聲問道。
“來幾個拿手的好菜,像仙人脔,小天酥,箸頭春,雪嬰兒,通花軟年腸,一爐曼陀樣夾餅,三份禦黃王母飯,對了還要一壇陳年西鳳酒,快些上。”程伯獻接二連三地點道。
“好的,”夥計默默地記在心上,轉身下樓去上廚房準備了。
“仙人脔,雪嬰兒,這是什麼東西?”尉遲修寂皺眉道。
“吃了就知道了,沒聽說過吧?”程伯獻故作神秘地笑道,“這可是仙人樓的招牌菜,出自京兆韋氏的秘方,當然這仙人樓也是韋家開的。”
“仙人脔是奶汁炖雞,雪嬰兒是燒田雞,”李榮微笑道,“不過尋常人沒有韋氏做的好。”
李榮的祖父李孝恭當年卷入皇位争奪戰,一度入獄,雖然後來太宗皇帝繼位把他放了出來,但仍然對他有些忌憚,把李孝恭放在閑職上。李孝恭一為避禍,二為解心中郁悶,耽于享樂,收集了不少美酒,美食方子,到是知道韋家的一些飲食秘方。
“原來是雞和田雞,起的名字怪好聽。”尉遲修寂撇撇嘴道。
隻有這些門閥士族才會有這種閑情逸緻,想出這種飲食的方法吧!
“吃起來味道更好!”程伯獻說道。
“說的好像你吃過似的?”尉遲修寂說道。
兩人你來我往吵起嘴來。
“明堂建的真高啊!”程伯獻坐在那裡,正對着宮城,已可見明堂高出城牆,遠遠望去,小若螞蟻的匠人們爬上爬下的施工。
“這是聖母神皇陛下的面子工程,自然是越雄偉越華麗越好!”李榮說道。
“面子工程?”程伯獻聽了一愣,這樣的說法很新鮮,也很貼切。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李榮輕聲說道。
修建明堂動用的工匠,役夫數以萬計,隻是為了滿足統治者臉面的需要,何嘗不是一個沉重的笑話。
樓下,韋捷帶着丘貞期,鄭觀瀾一起來到這裡,準備請兩位新結識的朋友一品韋家的美食。
“韋寶,帶我們到三樓,我要招待兩個朋友。”韋捷對着大堂掌櫃說道。
名叫韋寶的掌櫃忙恭恭敬敬地帶着三人上樓。
“東北靠窗的位置可有人坐?”韋捷問道。
“右金吾衛将軍程處弼大人的嫡子程伯獻帶着朋友在那裡。”韋寶帶點苦澀之意說道。
韋寶可是韋明成親自選定的韋家精明能幹之輩,識人看人的本領為暗部之冠,他見過程伯獻一面就記住了他,當然他感到不妙的原因是跟在韋捷身邊的臉色蒼白年輕男子,左金吾衛大将軍丘神績的幼子丘貞期,洛陽一等一的纨绔子弟,自小就和程伯獻不對路,萬一兩人鬧起來就不好了。
韋寶主持仙人樓之前,曾到洛陽各家酒樓,一一品嘗它們的食物,乃至觀察其陳設,辨認那些經常出入酒樓的達官顯貴,摸清他們的口味。經過缜密的準備和布置,仙人樓才一炮走紅,成為洛陽生意最好的酒樓,不但每天财源廣進,還有衆多權貴巨富前來就餐,名聲漸起。
丘貞期可是酒樓妓院的常客,口味獨特,韋寶怎會不認識。
“程伯獻那厮想跟我搶座,”丘貞期陰聲說道,“他父親程處弼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軍中自不量力與我父親争雄,得好好教訓一下程伯獻。”
“當然丘大将軍深得聖母神皇陛下寵信,前日貞期蔭得七品武職,比我等兄弟強多了。”韋捷很聰明沒有接丘貞期的話,轉而說道。
丘貞期前幾日就是因為丘神績破獲蛇靈巢穴的功勞得到蔭封,得到一個七品的校尉之職。韋捷也是拿這個理由請丘貞期吃飯,順便聯絡感情。
“韋捷,鄭觀瀾,”李榮耳朵一動,聽到樓梯處傳來的腳步聲,有三名高手上樓來。其中兩人還是熟人,一個是韋家的韋捷,另一個竟然是鄭觀瀾。
李榮所學的“玄音妙劍”要求對聲音非常敏感,通過腳步聲來判斷一個人對李榮來說并不困難,隻要他見過的人。
“程伯獻,尉遲修寂,”丘貞期低聲說道,語氣中帶着幾分厭惡。
按說丘貞期的祖父丘行恭與程伯獻,尉遲修寂的先人程知節,尉遲恭同在太宗皇帝帳下效力,關系應相當好才對,實質不然。
程知節,尉遲恭出身平民寒族,丘行恭則來自洛陽望族,當時丘行恭的父親丘和還是隋朝三品大員。雙方出身迥異,互相看不慣,少有一起作戰,因此關系很微妙。等到太後武則天移駕洛陽,丘神績一家勢力大漲,還當上了程處弼的頂頭上司,雙方的矛盾就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