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巾之亂,流毒千裡,即便是百年世家颍川陳氏也未能例外。陳群與戰亂中與其父陳紀失散,陳紀逃難到南陽效力于袁術麾下,陳群卻流落到了徐州,被劉備征辟為别駕。
劉備雖然出身寒門,但對于世家子弟卻向來傾慕敬重,因此對陳群的建議也非常重視。
可以說,雖然陳群年方弱冠,雖然他效力時日尚短,但在劉備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是悄然躍居到了陳登之上。
因為,劉備對于徐州當地豪門出身的陳登,是有着很強的防範心理的。而對陳群,他卻可以做到百分百的放心。
陳群皺了皺眉頭,拱拱手道:“臣下以為,此時,當以穩守為上,靜觀以待時變,再做定奪不遲。”
劉備點了點頭,又問道:“理由呢?”
陳群回道:“我觀曹操用兵,雖喜好弄險,但也絕非無智無謀之徒。後軍安危,幹系重大,他是主動撤軍,而非敗退而歸,因此必有防範。”
“那又如何?”
張飛扯着嗓子吼道:“無論因為什麼,曹軍退兵乃是事實。兩位先生不是行伍中人,自然就不會知道但凡無故撤軍,定然會極大地挫傷兵卒的銳氣。銳氣盡失,則破之易如反掌。縱然曹賊有所防範,那又如何?将無戰意,兵無鬥志,便是十面埋伏也不足為懼!”
陳群微皺着眉頭,剛想要開口反駁,眼睛的餘光卻不經意間注意到了陳登臉上的冷笑,心裡一個激靈,倒吸了一口涼氣,便也學着陳登選擇了沉默。
劉備眼望着已經逐漸消失在天邊的曹軍,轉頭問張飛道:“益德有幾分把握?又需要多少兵馬?”
張飛正色抱拳道:“隻需精兵三千,弟定然奏凱而歸!”
劉備重重一點頭道:“那好,我便如你所願,給你五千精銳,即刻出兵,銜尾追殺,若不得大勝而歸,必将嚴懲治罪!”
張飛興沖沖地下城點兵去了,劉備卻是望着他的背影長歎了一口氣,搖着頭轉過身來道:“長文,元龍,非是我劉備不知此行兇險,實乃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發兵爾!”
陳登隻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陳群疑惑道:“主公明知道這很有可能是一個圈套,為何又要派出三将軍自投羅網呢?”
劉備苦笑道:“曹賊兩次來犯我徐州,雖皆因他故均是無功而返,但若不能勝他一陣,我劉備又有何面目去見徐州的百萬蒼生?而且,即便曹軍有所防範,也未必不能戰而勝之。想當年平定黃巾之時,益德僅率百騎便大破黃巾渠帥鄧茂的上萬大軍,如今曹軍戰力雖在我軍之上,但既已退兵必然無心戀戰,我徐州将士也未必就沒有勝算!”
劉備此言一出,陳群立即了然,說來說去,無非還是為了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啊!
楚王山,因昔日楚霸王在此屯兵而得名,山高數百丈,道路崎岖,又逢大雪封山更是陡峭難行。
曹操臉色陰沉地站在山口外,凝視着雲端中模糊的下邳城,心裡面刀割一般的難受。兩次徐州之戰,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又讓他如何能開心起來。
第一次徐州之戰,自己多年的摯友張邈叛離而去。
第二次徐州之戰,身邊唯一能夠和自己縱論天下大事的戲志才,又撒手離世,讓他再一次陷入到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饒是曹操信奉法家之道,不信神不信鬼,可是這會兒卻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宿命了,是不是命中注定與徐州無緣。
“文則,大軍的後路,便交給你了!”
曹操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将所有低落的情緒都抛到了腦後,一臉凝重的對于禁道:“如我所料不錯,劉備定然沉不住氣會派兵來襲我後路。此地山勢險峻,道路崎岖,乃是絕佳的伏擊地點,卻并不是最合适的地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于禁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末将愚鈍,還請主公明示!”
曹操冷哼一聲道:“你我都能看出來的事情,你以為劉備手下的人會看不出來麼?”
于禁恍然大悟,拱手道:“主公智謀超群,禁拍馬難極!”
“行了,你就别再拍馬了!”
曹操笑道:“你也是沙場宿将了,從何處設伏就由你做主了。另外,我給你一個錦囊。若是徐州軍怯懦不敢來,那就無需拆開了。若是來了,你便在擊退了敵兵之後拆開,依計行事,明白嗎?”
張飛是個火爆脾氣,但并不代表張飛就沒腦子。怎麼說跟着劉備南征北戰也有好幾年的時間了,再加上天生對戰場的敏銳,讓他在楚王山前勒住了馬。
逢林莫入,乃是兵家常識。楚王山上叢林茂密,山道崎岖,張飛是很清楚的。他心裡更清楚,若是曹軍在此地設伏,即便他有項王之勇,恐怕也很難占到什麼便宜。
可是,就此放棄麼?張飛又不甘心。
“步卒原地待命,騎兵随我進山!”
沉吟了片刻之後,張飛虎吼一聲,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義無返顧地沖進了密林深山之中。
張飛本部麾下的騎兵人數并不多,隻有五百騎左右,但每一騎都是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不離不棄的燕雲猛士,對張飛有着絕對的忠誠度。因此張飛一聲令下,所有騎兵明知道前方會有陷阱,依然是義無返顧地沖了上去。
張飛随劉備駐守小沛之時,經常來楚王山打獵,對于這裡的地形早已經了如指掌,哪裡最有可能有埋伏,心裡面也基本有數。因此一路之上,他都是打馬快跑,因為他笃定了,曹軍的埋伏,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便是在出山口左近。
如果這一次,張飛的敵人隻是于禁的話,那麼或許他還有可能突圍而出。但可惜的是,在老謀深算的曹操面前,他的那點小心思無所遁形,因此也就注定了他會遭遇到一場慘敗。
“希律律”一聲戰馬哀鳴聲,張飛猛然從馬上飛身掠起,心中暗道不妙之時,隻聽得耳邊羽箭破空聲鋪天蓋地而來。
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
這兩句詩,此時雖還未出現,但早已是戰場上的常識了。
因此,曹軍的第一輪箭雨,并沒有對劉軍騎卒造成太大的殺傷,陣亡的十幾個人,基本上也都是反應慢了一些,被中箭倒地的戰馬壓死的。
“無恥賊子!”
張飛怒火沖天,可卻無可奈何。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曹軍會把埋伏設在這裡,猝不及防之下,五百燕雲精騎,大部分都已經失去了戰馬。
虎落平陽被犬欺,失去了戰馬的騎卒,戰鬥力下降了何止一倍?
漫天的箭雨之下,慘叫聲次第響起,毫無抵抗之力的劉軍士卒,淪為了待宰的羔羊一般。
張飛的反應快身手好,可以一次次有驚無險地躲過箭雨的洗禮,可是他的手下卻沒有他這樣的本事,隻能是絕望地哀嚎着。
“撤,快撤!”
張飛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悲切,眼圈也是黑紅一片好像是洪荒猛獸一般,可如今他再是不甘,也隻能先逃命了。
幸運的是,埋伏于兩側山頂上的曹軍,并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放任張飛帶着殘存的兩百多敗兵逃出了包圍圈。
曾經意氣風發,所向無前的燕雲精騎,如今卻喪家之犬一般的狼狽,斷後的張飛看在眼裡,疼在心上,一口鮮皿壓不住仰天噴了出來。
“曹賊,俺對天發誓,今日之仇不報,死後甯願下到十八層地獄!”
張飛惡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污皿,回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山頂上那些可惡的敵兵,雖然恨不能生吃了他們的皮肉,卻也隻能是把這份皿海深仇記在心裡。
驚弓之鳥一般的,等于是撿回來一條命的燕雲精騎,速度飛快地撤出了楚王山,可是讓他們絕望的是,在距離山口不遠的地方,他們居然是再一次聽到了那讓他們渾身戰栗的喊殺聲。
“糟了!”
張飛豹眼圓瞪,又是虎吼一聲,大跨步地朝着喊殺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山口外的場景,讓張飛感覺到了一陣深深的絕望。
五千徐州精銳,如今還能繼續站着戰鬥的,粗略看去,竟然已經不足兩千之數了。
曹軍的人數,也并不多,兩三千人而已,但是每一個士卒看上去都骁勇無比,一個人硬扛着三四個徐州兵厮殺似乎也并沒有感覺到很吃力。
“這是,青州兵!”
張飛很快便判斷出了敵兵的來路,可是卻讓他更加的絕望了。
百萬人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千青州兵,又經過于禁的訓練打磨之後,俨然已是天下有數的精兵悍卒了。
張飛所率領的徐州兵雖然勉強也算得上是精銳,但想要硬抗青州兵的攻擊還是差了很多的,再加上張飛不在,缺乏有效的指揮,這一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回天無力的張飛,隻能是理智地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敗局已定,再抵抗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