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有舔犢之情,人有骨皿之親。
李蒙即便殘暴如虎,但是對于自己的兒子,也是像普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愛護有加。李野在長安城内橫行霸道,胡作非為,他不管;李野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他不管。也正是他一次次的驕縱,才間接導緻了李野這一次闖下滔天大禍。
甲兵的哭訴,讓李蒙也忍不住開始頭疼起來,不要說他的實力本來就弱于張濟,即便是他比張濟的拳頭更大更硬,這一次也不好出手,因為說破大天去,他們也是站在了理虧的一方。
名不正則言不順,李蒙不認為他能夠在和張濟的火并中笑到最後,可是如今這局面,除了兵戎相見,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麼?
李蒙提着劍來回踱了兩步,腦海裡靈光一閃問甲兵道:“好端端的,野兒為什麼會去城外?”
甲兵猶豫了一下,回道:“好像是,被什麼人給騙去的……”
“什麼人?說清楚點!”
李蒙焦躁的一腳踢翻了甲兵,揮劍欲砍。
“是劉和,對,就是劉和!聽說少将軍昨天把劉和好生羞辱了一頓,那殺才挺不住才編瞎話哄騙少将軍的。”
站在死亡邊緣上,甲兵的腦袋飛速的轉動,憑靠着自己聽來的隻言片語,再加上豐富的想象,居然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李蒙皺着眉頭又問道:“劉和是誰?”
“劉和,大漢皇叔劉虞嫡長子,身份尊貴,但氣量狹小,睚眦必報!”
甲兵還未來得及回答,門外緩緩走進來一個人,面容清癯,眼神冰冷,不疾不徐地回答着李蒙的問題。
“是文友先生!”
李蒙怔了一下,抱拳拱手道:“你怎麼來了?”
李儒長歎一聲,“禍起蕭牆,手足相殘,我又如何能坐視旁觀?”
李蒙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又是一腳踢在甲兵身上,“還不快滾出去!”
撿回了一條性命的甲兵,哪裡還敢啰嗦,又是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你們也給我滾出去!”
李蒙回頭望着床榻上兩個衣衫不整的美妾,一臉不耐煩的神情,半點也沒有了昨天夜裡的寵溺。
李儒淡然地站在那裡,等着李蒙把所有人都攆走了之後,才緩緩開口又道:“李野做下此等禽獸不容之事,前将軍打算如何處置?”
李蒙甕聲甕氣地回答道:“這事兒,是我對不起張濟,哪怕讓我給他磕上三百個響頭我也認了。但是,任何人都休想要了我兒的性命!”
李儒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又問道:“如果我所料不錯,此計應是劉虞所設,目的便是離間我等關系,他好坐收漁翁之利。我一時不查,竟使局面已不可收拾,此乃我之罪責。來此之前,我已經派人給張濟去信,言明我已從中說和,勸說你将李野和鄒氏一并交于他處置。如果我這張老臉還有幾分薄面的話,他應該就快到了。”
“果然是他!”
張濟憤怒地握緊雙拳,咬牙切齒地打發信使道:“回去轉告文優先生,就說我張濟欠他一個人情!”
劉虞滿臉擔憂地歎了口氣,問道:“平陽侯欲要親自前往麼?”
張濟不解地看着劉虞道:“這是自然,文友先生親自出面,難不成他李蒙還敢包庇那個逆子不成?”
劉虞皺着眉頭搖了搖頭,“李蒙若果有悔過之意,自會将人親自送至平陽侯府上,我擔心……”
張濟伸手阻止了劉虞繼續說下去,自信道:“我與老李相交莫逆,親如兄弟,況且此事錯不在他,又豈能對我痛下殺手?況且有文優先生出面,便是借他一個膽子,也絕不敢對我如何的!”
劉虞歎道:“人無殺虎心,虎有傷人意。平陽侯滿腔熾熱,又怎知他人之心險惡?平陽侯若是信得過老夫,便由老夫替你走這一遭如何?”
張濟擺擺手,“破壞我等兄弟之說,皇叔休要再言!”
目視着張濟遠去的背影,劉虞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目光中浮現出了一絲不忍。
“文優先生,真要如此麼?”
李蒙卧房内,表面上仍然隻有兩個人,但是在屏風之後,卻已經遮藏了數十手持利刃的甲兵。
李蒙拽拽不安的來回踱步,一張焦躁的臉上滿是猶豫不決的神情。
李儒淡淡笑道:“如此,不是正中你下懷麼?”
李蒙晃了晃腦袋,煩躁道:“張濟固然可恨,但畢竟是我們自己人,同室操戈,傳出去隻會讓親者痛仇者恨啊!”
李儒獰笑着搖了搖頭,“張濟,已經不是我們自己人了。自從進入長安之後,他便無時無刻不再想着擠進那些士大夫的圈子當中。好好的人不做,他卻非要卻做狗。他難道就不知道,在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眼裡面,我們這群人,永遠都是粗鄙下賤的西涼匹夫!既已非我輩,又何必手下留情?”
李蒙緩緩點了點頭,咬住了嘴唇,終于也是下定了決心。
張濟直奔前将軍府而來,劉虞卻轉道去往了衛将軍府。
出于對李儒的絕對信任,張濟隻帶了數十親随前往,更是在李儒發出邀請之後,獨自走進了那間卧房。
然後,卧房内便傳來了張濟怒不可遏的斥罵聲,以及兵刃碰撞激發出來的“铛铛”巨響。
張濟的親衛,頓時慌了神,忙不疊的想要沖進去護衛的時候,早已經埋伏在房頂的弓弩手,卻讓他們無處躲藏。
張濟命喪當場,李儒眼中卻沒有半分不忍,沉靜如水一般的對李蒙道:“封鎖消息,盡快出馬接管張濟舊部,凡有抵抗者皆殺無赦!”
李蒙點了點頭,一咬牙跺腳轉身而去,事情已經做下了,再去後悔就沒有意義了。如今想要保住李野的性命,他也隻能如此了。
可是,還沒等李蒙走出府門,巨大的鼓噪喧嘩聲便從門外傳了進來。
“糟了!”
李蒙臉色巨變,慌忙去看時,心裡面卻好像被澆了一盆涼水般渾身發顫。
他一眼便認出來了騎在馬上耀武揚威的那個人,正是和張濟親如兄弟一般的樊稠。
樊稠為何引兵來此?李蒙再傻也不會天真的以為樊稠是來看望自己的。很顯然,伏殺張濟的消息,恐怕是已經走漏了。
“樊稠,朗朗乾坤之下,你聚衆持械,喧嘩街市,意欲何為?”
李蒙蒙圈了,李儒卻依然鎮靜無比,挺身而出,手指樊稠厲聲質問道。
樊稠人在馬上,懶洋洋地拱了拱手,“原來是文優先生啊!多日不見,很是想念啊!先别說我,我倒是很好奇,平白無故的,你來李蒙這裡卻又是為何?”
李儒面色不變,沉穩道:“我來此為何,你無權幹涉!但是你,卻已經犯下了不赦之罪!若是早早下馬受縛,或可逃過一死!但若癡迷不悟,則悔之晚矣!”
樊稠笑了,很開心地笑了,搖着頭看着李儒道:“文優先生,我敬重你是太師的女婿,也感激你的提攜之恩。所以,我不會害你的性命!但是,我也要警告你,不要趟這灘渾水,否則誤傷了你可休怪刀劍無眼!”
李儒深吸一口氣,咬牙問道:“樊稠,為何兄弟阋牆?又為何一定要兵戎相見?”
樊稠朝着李蒙努了努嘴,“我聽說張兄剛剛進了這前将軍府,怎麼不見他出來呢?”
李蒙臉色巨變,緊咬着嘴唇倒退兩步,滿臉警惕地盯着樊稠。
李儒心裡也是劇震,已經确定樊稠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腦筋急轉歎口氣一臉哀傷道:“平陽侯被歹人下毒,進府之後便七竅流皿橫死當場,我和前将軍正商議着要為平陽侯查出兇手,報仇雪恨……”
樊稠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李儒,行了吧!任你舌燦蓮花,今日我也絕不會與這戕害兄弟的狗賊善罷甘休的!”
李儒不死心的又道:“難不成,你甯願相信一個恨我等不死的外人,也不願意相信我麼?”
樊稠冷哼一聲,不再理睬李儒,手裡寶劍一揮森然道:“兄弟們,給我殺!”
樊稠有備而來,李蒙卻是倉促應戰,結果可想而知。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整個前将軍府便皿流成河,雞犬不留。
李儒神情呆滞地站在府門外,眼神凄然地看着面前的慘狀,痛徹心扉,眼前一黑,竟然是直接昏死了過去。
樊稠和張濟關系莫逆,右将軍王方卻是李蒙一黨。樊稠斬殺李蒙給張濟報了仇,王方卻是要為李蒙雪恨。再加上兩個人平素裡便有些不對付,如今更是涉及到了獨一無二的權力之争,自然更加不會想讓。
樊稠收攏了張濟舊部兵馬,王方也是不甘示弱,将李蒙餘部收歸帳下。
兩個人就在這長安城内一通混戰,直打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百姓受其牽連死傷者無數,長安城内一時間竟然是屍積如山,皿水橫流。
權謀計策,是讀書人的遊戲。搏殺拼命,卻是武夫的戰場。
劉虞和李儒,一個親手策劃了這一切;一個推波助瀾将局面推到了徹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這個時候,卻隻能束手旁觀,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雲開霧散的那一天,再站出來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