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和糜竺,兩個人在徐州的份量都很重,更是陶謙最信賴最器重的左膀右臂,因此當這兩個人表态之後,嘩啦一下子站出來一片人恭請劉備接任州牧一職。
劉備滿臉的感激之色,卻依然堅辭不授,抱拳拱手道:“備雖是漢室苗裔,但功德微薄,才疏學淺,署理平原一郡能力尚顯不足,更遑論一州之地乎?備來徐州,乃為大義,絕無吞并徐州之心!此心可對天表,可昭日月。如今陶公尚在,備若入主徐州,必為天下人所不齒!萬望諸公切莫逼迫劉備做那不義之人!”
糜竺又勸道:“如今漢室傾頹,海宇不清,天下垂危,玄德公乃兇懷大志之人,徐州殷富,戶口百萬,乃是成大事之地,安有推辭不受之理?”
劉備依然搖頭不允,任憑一幹人如何說,也是堅辭不授。
站在他背後的張飛,三番五次想要開口加入勸說的行列,卻每每都被關羽以目光阻攔,直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自己做主替劉備答應下來。
“主公有令,請玄德公及諸位使君入内有事相商!”
陶謙恢複神智了麼?
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他的蘇醒是福還是禍,沒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心情複雜地跟随着侍者走進了内堂。
病榻上的陶謙,雖然強撐着坐了起來,但氣色卻不是一般的差,精神也極度的萎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曾經徐州的掌權者,時日已經無多了。
陶謙的兩個兒子,陶商和陶應,都已經被他送去了丹陽老家,發妻又早喪,如今陪侍在他左右喂湯喂藥的,都是府裡的仆役。眼見的這麼多大人物走進來,所有仆役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陳登和糜竺對視一眼,同時上前跪坐在陶謙左右。
暗地裡将妹子許配給劉備的糜竺,早已經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綁在了劉備的戰車上,因此不等陳登開口,他便搶先道:“玄德公已經來了,主公有何事情要囑托與他,盡可吩咐便是。”
劉備猶豫了一下,也走到了陶謙近前,三拜九叩行了個大禮,态度恭敬地問道:“明公身系徐州五郡百萬黎民之安危,如今曹賊來犯,更需明公站出來主持大局。萬幸天佑徐州蒼生,有明公運籌帷幄,曹賊此番,必然會空手而歸!”
陶謙沒有理會劉備,而是艱難地拍了拍糜竺的手背,指了指床頭櫃。
糜竺會意,起身去取過來了徐州牧的印绶來放在了陶謙的面前。
陶謙顫巍巍地撫摸着這個曾經讓他愛惜如命的東西,眼神中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珍視,長歎了一口氣,含混不清地開口道:“徐州百萬蒼生之難,皆因我一時貪念而起。我自感罪孽深重,生前已羞見鄉梓父老,死後恐也無顔面對枉死冤魂。思前想後,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揀選出一位賢明之主,帶領徐州軍民同心協力,共患難同禍福,外抗敵侵内修民生。如此便是在九泉之下,我心中愧疚或可稍減幾分!”
陶謙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而事實上,這個時候也沒有幾個人願意聽他絮絮叨叨地說廢話了。
骨瘦如柴的陶謙,臉上全都是一塊塊的老人斑,身上散發着一股股的惡臭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吃力地将徐州牧的印绶拿在手裡,左右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停在了劉備的身上。
劉備依然平靜如水一般地看着陶謙,臉上無喜無悲。
陶謙又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道:“玄德仁義之名滿天下,又是皇室貴胄,學識淵博而又能征善戰,乃是接任徐州之不二人選。你等,可有意見?”
“主公高瞻遠矚,慧眼如炬,我等必當遵從主公所命,盡心輔佐玄德公外抗曹賊,内安民心!”
糜竺此時雖然距離陶謙更近,但是他的心,卻早已經放在了劉備的身上。
陳登也是颔首道:“主公放心,有玄德公繼承主公之位,徐州上下,必然無人不服!”
曹豹猶豫了一下,剛想要開口反對,卻猛然注意到叢弟曹宏的眼神,會意地點了點頭,又往後退了兩步,靜觀其變。
“呵呵,呵呵。”
陶謙的笑容,讓人感覺到說不出的古怪,而接下來他的一番話,更是讓所有人為之變色。
“玄德,你敢做這徐州之主麼?”
不是問劉備願意不願意,而是誅心一般地問他敢不敢。
陶謙,是什麼意思?
俗話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陶謙明顯已經是将死之人,難道,臨死之前,他還要折騰一番麼?
糜竺和陳登對視一眼,均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強烈的震驚與不安。
他們二人侍奉陶謙多年,對于陶謙的性格脾氣自然非常的了解。所以,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恐怕陶謙心裡面所想的,和他嘴上所說的,并不一樣。
劉備沒有躲閃,就那麼平靜地迎着陶謙的目光回答道:“備才具不足,南接此大任,恐要辜負明公的厚愛了!”
“是嗎?”
陶謙的目光,忽然又變得渾濁了起來,用盡了渾身上下最後的一絲力氣搖着頭道:“罷了,罷了,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心,這徐州牧的印绶,也隻能交給你了……”
留下了在這個時間的最後一句話,陶謙的腦袋便是一歪,渾身一軟,盡管雙手還緊握在印绶上,但閉上的眼睛,卻是再也睜不開了。
“遵從恭祖公遺命,恭請玄德公接任徐州牧之印绶!”
糜竺反應最快,叢陶謙的手中拿過印绶來,雙膝跪倒在劉備面前,聲音中有着掩飾不住的喜悅。
劉備卻是看都沒看一眼,整個人跪着往前走了兩步,伏在陶謙的屍體上,放聲大哭。
糜竺有些尴尬地看了劉備一眼,剛想要繼續說點什麼,卻被陳登用眼神阻止了。
關羽和張飛對視一眼,突然齊齊轉身離開了。
陳登表情平靜地看着關張二将離開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劉備這一哭,足足哭了一個多時辰有餘,悲切哀痛,杜鵑啼皿一般。
“逝者已矣,哭之無益,還望玄德公愛惜自己的身體。”
陳登餘光看到張飛一臉興沖沖地回到了内室來,頓時了然,扶起劉備勸慰道。
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劉備,終于止住了哭聲,神情悲戚地搖着頭歎道:“遙想昔日初見恭祖兄時,他還是老當益壯,如今卻是天人永隔,又怎麼不讓人心生歎惋悲痛之情!”
陳登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跪倒在地,“還請玄德公看在徐州百萬蒼生的份上,繼承恭祖公遺志,接掌徐州牧印绶!”
“恭請玄德公上座,受我等一拜!”
嘩啦啦徐州文武跪倒了一片,包括曹豹,曹宏兄弟在内也不例外。或許很多人心中,對于劉備這個外來戶并不是十分認同。但無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兇神惡煞一般的關張二将,給他們帶來了太大的壓力。
劉備深吸了一口氣,滿臉鄭重地伸出雙手,叢糜竺手中接過了徐州牧的印绶,緩緩道:“備雖不才,但既蒙恭祖兄臨終相托,又得諸位同仁如此信任,便不再推辭了!”
徐州,雖然富庶,但如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對于這一點,劉備心知肚明。可是,他卻完全沒辦法拒絕,因為這個誘惑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大了。
草草處理完了陶謙的喪事,劉備便匆匆召集了陳登,糜竺,以及他的兩位兄弟共同商讨禦敵之策。
術業有專攻,糜竺是個天生的商人,但對于兵事卻并不擅長。關張二将則更不用說,讓他們沖鋒陷陣沒有任何問題,但出謀劃策,制定戰略這樣需要動腦子的事,對于他們而言卻比斬将奪旗要困難得多了。
因此,實際上,劉備能夠商議的人,也隻有陳登而已。
陳登在地圖上比比劃劃了好半天,最終一聲長歎搖着頭道:“曹軍勢大,不可力敵。我建議主公早作打算。”
劉備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仍然不免失落之情,輕輕歎了口氣不甘心的又問道:“一份勝算也沒有嗎?”
陳登道:“曹氏兄弟心思難測,而徐州可用之兵,又盡歸其掌握,尤其是三千丹陽兵更是唯曹豹馬首是瞻。主公想要以弱勝強,唯有指望曹賊犯錯。可是曹賊用兵,又向來謹慎,此番更是籌謀已久,蓄力而來,想要破之,何其難也!”
劉備背着手踱了兩步,又問道:“那元龍先生有何良策?”
陳登苦笑了一聲,“無他,唯有四方求援爾!”
劉備的臉上,頓時也挂上了苦澀的笑容,因為他不由想到了,當初他南下徐州的原因,便是因為陶謙的求援。
難道,自己也要重複陶謙曾經走過的路嗎?
盡管滿心的不願,但劉備還是問道:“那元龍先生以為,何人可為徐州臂助?據我所知,北海國如今黃巾肆虐,文舉公自保不暇,恐無餘力再援徐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