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去甲罩,換上常服,但李景隆并未覺得輕松,反而有一種緊迫感。這種緊迫感是一種不能完全掌控的擔憂,也是他從未出現過的擔憂。
雖然,現在面臨的情況和最初的計劃幾乎一樣。
幾乎一樣,便意味着并不是完全一樣。其中的差别其實也很簡單,就是主動和被動的關系。
最初的主動,是刻意等朱棣率軍攻到京師城下,他則在此之前便做好充分準備,然後在京師危難之時擊敗朱棣,甚至這個危難還主動地包括了皇上有可能會遇到不測。
現在的被動,則是他調整了計劃後還是得到了相同的結果,手中的兵權被迫讓出後,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朱棣自己或攻來京師,或不攻來京師。
如果沒有調整計劃并且實際實施,他反倒不擔憂,畢竟曆史就那麼記載的;現在的戰事雖然大體趨勢仍然和曆史一緻,但卻有了諸多變數。
這是擔憂的源點。
李景隆并不能确定這些變數是否會讓曆史真的改變,并由此而生出了他以前從未有過甚至從未想過的氣餒。
畢竟白溝河失利是一個不能否認的事實。
面對任何人,他都不會将這種氣餒表現出來,在易十三面前還盡量表現出人定勝天的決心,但獨自坐在六百年望台時,他便由着這種情緒溢了出來。
堂堂一個穿越者怎麼就這麼失敗呢?
這是他在氣餒中問自己最多的問題。
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會有許多客觀或意外的影響因素,但最終他都會将原因歸流于同一個人。
第五安。
之前的事情便不多說,單說這次白溝河之戰。
雖然朱棣确實來了援兵,并且李景隆承認那一瞬間自己确實有些害怕,但朱棣畢的援兵畢竟隻有兩千人馬,自己回過神來後必然會再度揮師沖殺過去!
隻要能将朱棣擒殺,白溝河的勝利十有八九會被自已收入囊中,而自己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
可惜,第五安弄斷了自己的将旗,讓那些無腦的軍卒們瞬間潰敗。
李景隆很無奈
但每次想到第五安,他經過簡短的無奈之後,對自己的信心卻是慢慢地恢複。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自己再如何失敗,總比那個人強得多!
更重要的是,朱允炆一如繼往地信任他!
這種信任不僅僅表現在朱允炆令他掌府軍前衛指揮使一職,更重要的是當他說出大隧之計勢在必行後,朱允炆經過猶豫、擔憂、懼怕等情緒曆程後,最終是下定了決心。
念頭及此,李景隆深深吸入一口氣,站起了身,暗道:“這是我最後的退路,也是我最後一次機會,切不可再有任何閃失!”同時眼神堅定無比,仿佛又回到了三年以前最初下定決心那一刻。
不再有任何猶豫,他招來胡為,道:“徐增壽那邊可有什麼異常?”
胡為道:“别的異常倒是沒有發現,就是覺得此人好像有些太過冷靜。不管哪位朝臣,總是關心打仗的勝負,獨獨他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态度。”
李景隆沉思半晌,忽地一聲冷笑,道:“叛徒就是叛徒!”
胡為遲疑道:“國公的意思是?”
李景隆道:“我帶回來那些侍衛都是武林好手,你替我傳話下去,讓他們知道應該做些什麼。京師留下十人,其餘人都派到周邊州府。”
胡為點頭道:“那徐景昌是否需要監視?”
李景隆皺眉道:“監視是必須的,但他本人就是錦衣衛佥事,須得告訴侍衛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行蹤,别到頭來沒有監視到他,反被他監視。”
胡為領命而去。
李景隆負手踱步,面色寒冷,半晌輕聲說道:“既然是最後一次機會,就别怪我心狠……”
…………
徐景昌狠下心來,等徐增壽進了密室,起身說道:“父親,我決定将未人再送給李景隆。”
徐增壽微微一怔,道:“黃子澄雖然被罷了職,但那隻是掩朱棣耳目之舉,平素裡商議國事,哪一回不诏他進宮?現在便将未人獻出,似乎早了些。”
徐景昌道:“孩兒自然知道,但孩兒更知道李景隆此番回京師,必然要對卓敬、黃觀等人下手。而且,目前我尚不能保證他就完全信任我們,所以不排除他也會對我們下手,所以……”
徐增壽沉默半晌,道:“燕府十二支人,寅、午、未、戌、酉、亥六人在京師,曹國公府的午人早死于眉州,魏國公府的亥人黃安、城守百戶戌人陳松在朱高煦他們逃離京師時雙雙死去,寅人和術被皇上親自處決……”
徐景昌點頭道:“現在酉人在宮中,宮外隻有黃宅的未人,這是燕府留在京師的唯一暗線,按理說确實不該舍了他。但現在事非尋常,舍了他也是壯士斷腕之舉。”
徐增壽皺眉不語,半晌問道:“你為什麼總懷疑李景隆不信任我們?照我看來,自從我們将寅人送給他後,他便對我們頗為信任啊。”
徐景昌想了想,道:“孩兒在錦衣衛任職,可能聽到的消息比較瑣碎一些。”
徐增壽不是很明白,但見徐景昌神色堅定,便道:“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照你意思做。”正欲轉身離去,又像想起什麼,再道:“燕府十二支人,為什麼京師隻有六人?其他人在哪裡,你們錦衣衛可有消息?”
徐景昌道:“是有一些消息,但未必準确。據說朱棣在若幹年前便将那六人派到殘元、鮮朝國、倭國去了。”
徐增壽面露恍然,感歎道:“倒底是燕王朱棣,頗有王者之氣啊!哈哈,如此看來,我們的眼光真的不錯!”
徐景昌趕緊道:“是父親英明!”說罷小心翼翼跟在徐增壽身後,出了密室;再與徐增壽相辭,便直接去了曹國公府。
李景隆聽聞徐景昌前來,心中念轉:“我和此人倒有些緣分,每每念到他時,他便出現。”其下并不遲疑,令人将徐景昌領至正廳。
既見,李景隆笑道:“景昌,我現在可是落魄之人,剛剛被免了大将軍職,你也不避嫌,竟敢來見我?”
徐景昌眉頭一皺,歎道:“唉,若是府軍前衛指揮使都是落魄,那我真想多落魄幾次啊!”
二人互視一眼,同時大笑。
李景隆暗道:“景昌倒還不錯,可惜是徐增壽的兒子……既然他對我從不避嫌,莫非徐增壽并不像曆史記載的那樣會暗通朱棣?”口中笑道:“言歸正傳,你今日應該不是來找我閑話的吧?”
徐景昌收斂笑容,低聲道:“正是!最近錦衣衛的兄弟們發現了一些線索,與朱棣的支人有關。”
李景隆微驚,正色道:“朱棣的支人還沒鏟盡?這次又是誰?”
徐景昌道:“根據我們的消息,這應該是朱棣留在京師的最後一個支人,隻是這個人……”
李景隆見徐景昌面有難色,心中隐約猜着幾分,笑道:“景昌但說無妨,連宮中和術都是寅人,難道此人比他還要位高權重?”
徐景昌搖頭道:“那倒不是,此人人輕言微,隻是藏身所在有些不妥……卻是黃宅下人劉七。”
李景隆微微一怔,暗道:“原來如此!我那嶽父大人是朱棣所指的奸人,本就處于風尖浪口,現在又查出他宅中藏有朱棣支人,難免朝中不會有人借此說事。嗯,景昌心細、心善啊。”
念頭及此,他拱手道:“多謝景昌先行提醒我,不過你放心,任何人都不能拿這件事說是非。呵呵,不說魏國公府也曾有支人,便是皇上身邊也不例外,難道還有誰敢說皇上的不是?”
徐景道趕緊點頭道:“國公所言甚是,都怪我太過小心。唉呀!朱棣口口聲聲都是針對黃學士和齊尚書,那黃學士又怎麼可能和朱棣有瓜葛?這麼淺顯的道理我都沒想明白,就敢瞎操心,還請國公勿怪。”
李景隆擺手笑道:“景昌是一番好意,我感激不盡,又豈敢有責怪之意?哈哈。”
徐景昌起身行禮,道:“既然如此,我立即請命緝捕劉七,或許可以審出朱棣的其他線索也不一定。”
李景隆含笑點頭,等徐景昌離去,忍不住暗道:“徐增壽如果真是叛徒,他怎麼會放任自己的兒子這樣對付朱棣?或許……他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