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府,京山縣
綿延的丘陵高低起伏,一條河流蜿蜒在丘陵間流動,在河畔的一塊平地上座落有一座低矮的小城,正是京山縣城。
縣城内外,到處都是滿面菜色的士兵百姓,背上背着包裹,腰間纏着花花綠綠的綢緞,或推着獨輪小車車上載着壇壇罐罐,很多人手裡還拿着刀槍兵器,背上背着弓箭。一部分人穿着軍服,帶着笠帽,更多的人隻是平常的百姓服飾,隻是在頭上纏着一道紅巾。
這些人都是順軍的潰兵。
從西安經藍田武關南逃,李自成帶着十多萬順軍在内鄉休整了二十多天,一是部隊疲憊之極,糧饷不濟,需要就地征調糧饷。再就是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去處。
十三萬軍隊,加上随軍的家屬,想安置下來也不是那麼容易,至少眼下順軍占據的地盤無法安置這麼多人。
山陝的地盤丢失,現在還留在順軍手中的也就是荊襄四府,可僅靠這塊地盤養活二十萬的順軍太多吃力,而且回旋餘地也不足。
是以荊襄為根基往南攻伐湖南江西,還是索性順江而下攻去南京江東之地,大順軍的決策層起了争執。在内鄉一直二十多天還未決定下來。
可是滿清卻不給順軍喘息的機會,在西安稍事休整之後,滿清英親王阿濟格便帶領大軍繼續追趕。前些時日在攻打順軍時他因拐到外蒙鄂爾多斯索求戰馬,延誤了攻入西安的時間,惹得攝政王多爾衮大發雷霆,狠狠的斥責了一番。這次阿濟格憋足了一口氣,一定要把順軍徹底消滅。
在鄧州,順軍被阿濟格部八旗兵追上,留下斷後的劉芳亮右營被清軍擊潰。
鐘祥府,順軍再一次被清軍追上,磁侯田見秀的軍隊被打散。
數以萬計的順軍潰兵向南狂逃,逃進了京山縣。
京山縣縣衙,郝搖旗一臉焦急的在大堂上走動着。他帶領所部奉命從德安府過來接應撤退的順軍,見到的便是這幅情景。
見到德安城還在自己人手中,還有成建制的軍隊在,潰逃的順軍漸漸安定了下來,停留在京山縣暫且休整。
“大哥,停留在城内外的弟兄有兩三萬之多,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手下都尉陸大有憂心忡忡的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郝搖旗不爽的說道,“闖王他隻是讓咱們接應撤退的澤侯磁侯,誰知道他娘的才到京山,磁侯和澤侯的軍隊就被滿鞑擊潰。”
“咱們也得快點撤退,滿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陸大有叫道。
“撤,當然要撤。不過撤到哪裡,還得仔細尋思一下。”郝搖旗凝眉道。
“闖王已經帶兵去了漢陽府,咱們當然也得去漢陽啊,這有什麼好想的!”陸大有不解的道。
“你懂個屁,咱們要是跟着撤往漢陽,以這幫子潰兵的行軍速度,很快就會被滿鞑騎兵追上,到時别說這幾萬潰兵,就連咱們手下這些兄弟也難逃覆滅之厄運。”郝搖旗瞪了陸大有一眼,說道。
“那,那不去漢陽又去哪裡?”陸大有有些發呆了。闖王李自成帶着主力去了漢陽,自己等人當然要跟着過去。大哥現在卻這樣說,難道他想?
陸大有已經不敢再想。
“不能再往東去漢陽了,咱們得往南去沔陽州。先把這批兄弟保住再說。”郝搖旗斷然道。
“好吧。”陸大有答應道,轉身去傳達命令去了。
在他心中,自家大哥的舉動分明是以闖王為誘餌,好保全自己。在闖王李自成二十萬大軍和這幾萬潰兵之間,滿鞑肯定會選擇追趕闖王。
雖然猜到了事情的後果,陸大有心裡卻隐隐然感到放松,在為闖王盡忠誓死阻擋追兵和保全自家兄弟性命之間,陸大有當然會選擇後者。
随着郝搖旗的命令,他手下三千士兵立刻出發,離開了京師往南而去。見郝搖旗大軍出發,潰兵們自然選擇跟從,數萬人離開了京山,漫卷着滾滾往南。
“郝搖旗,你怎麼帶着大夥往南?”終于有人覺得不對勁了,跑到郝搖旗面前質問道。
郝搖旗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直呼自己名字的人,唐仁,權将軍劉芳亮屬下将領,官拜果毅将軍,在職位上和自己齊平。不過這厮卻有着男爵的爵位,論在闖營的地位要在自己之上。
在以往,這厮仗着是劉芳亮心腹的份上,何曾把自己放在眼裡,可如今嗎,你一個落荒而逃的喪家犬,還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嚣張?
“不往南又該去哪裡?”郝搖旗眯縫着雙眼,淡淡的問道。
“當然是往東了,闖王和澤侯他們都往東去了,咱們自當追趕他們。”唐仁理所當然的說道。
“你是豬腦子嗎?滿鞑就在屁股後面追趕,咱們現在去追闖王,不等于是把滿鞑往闖王那裡引嗎?”郝搖旗破口罵道。
“你,你敢罵我!”唐仁簡直要瘋了,這郝搖旗在闖營不過是一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角色,連個爵位都沒能混到,竟敢罵自己!
“你,你混賬!”唐仁用手指着郝搖旗的鼻子,氣的哆嗦着。
看着指到臉上的手指,郝搖旗眼睛眯縫了起來,擡起蒲扇般的大手攥住了那根手指,用力的一撅。
“咔嚓”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響起,然後便是唐仁殺豬一般的慘叫。
“你一個打了敗仗的喪家犬,還敢用手指指着老子!若不想跟着老子往南,你就給老子滾的遠遠的!”
撂下話來,郝搖旗轉身就走。唐仁的幾個心腹手下畏畏縮縮的看着郝搖旗,卻完全不敢阻攔。
“大哥,這樣就等于和澤侯撕破了臉,這樣不好吧。”陸大有輕輕的道。
“不撕破臉怎麼吞了這些潰兵!”郝搖旗冷哼道。
現在不比以前,大順軍連戰連敗,落得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眼下這種亂軍自然是實力為王,隻要自己手下的軍隊夠多,就算是闖王李自成也得高看自己一眼。而闖軍原本就是十多股義軍的聯合,大家雖然奉李自成為主,很多時候還保持一定的獨立性。
遭逢亂局,郝搖旗的野心膨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