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519章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張河洛的聲音,起于臨安,終于錦官城。
滾滾而來。
真如天上仙人雷霆之怒。
又滾滾不歇。
兩個字:不許。
不容置疑又冷漠無情,作為定天下的特殊存在,當日天下諸聖乃至有資格成為聖人之人,皆已同意張河洛可斷成聖之機。
畢竟在那個境界的人,焉能不明白可定天下的人代表着什麼。
尤其是那些聖人。
張河洛蟄伏于龍虎山時,有她的老師,那位邋遢老道士亦是數百年前的絕代天師,更是另一個世界天師府的祖師爺,這位道術通玄之人遮了張河洛的天機,是以世間無人知其身份。
但在臨安定天下時,那些聖人哪會看不出來。
就連那尚未入聖的騎青牛的小牧童,也一眼看出,張河洛就是河圖洛書。
九為數之極。
大涼天下可容聖人之數有九。
如今天下,女帝、範文正、草冢聖人,加上已經離開大涼的墨家矩子,聖人之數為四,按說唐詩欲以劍道成聖,張河洛沒有不許的理由。
那便隻有一種解釋。
女帝不許。
是以當張河洛這一句不許響蕩在天下,那些有望成聖的人才知曉,女帝對于這個天下而言,究竟有着何等的掌控力。
但有人不服。
琅琊山吳漸不服,腰間龍雀戰意如織。
北蠻草原上洗腳的漢子不服,腳下溪水之中,劍意炸裂起萬道水劍。
劍魔城令狐不服……她沒啥表示,隻是罵街戰力爆表。
最不服者,青衣唐詩。
唐詩按劍冷冷向天,哂笑了一聲,“我東土唐詩以劍道成聖,何須你大涼天下之人的許可,今日你許我也成聖,不許,我亦劍道入聖!
”
唐詩頓足。
轟!
整個演武場的地面都在這一頓之下,以唐詩腳下為點,皆在一瞬之間下沉一尺,青石破碎翻滾跳動,而整個王府的地面,則如水波湧動四下八方而去,連綿不絕。
唐詩的身影化作一線。
扶搖上九天。
天穹之上,驚雷萬道如雷池,緩緩罩落。
李汝魚站在紫鲲之上,看着唐詩困獸之鬥,并沒有大意,如果唐詩逆天而行不能劍道入聖,那麼她臨死之前,很可能會耗盡一切向自己出第十五劍。
不出意料。
唐詩最終沒能真正邁入劍道聖人之境。
但依然在最後時刻,以生命為代價,渾身如火焰燃燒,化作一道青色火焰之劍,于不可能之中,掙紮出了雷池,一劍刺向紫鲲之上的李汝魚。
人便是劍。
李汝魚歎氣,何必呢。
這第十五劍縱然讓你短暫跻身劍道聖人,但你并沒有成聖,而是僞聖,這一劍之後,無論我李汝魚能否活着,你唐詩将死。
死得很幹淨。
這個世界,不會留下你任何一絲痕迹。
李汝魚本可以退。
隻要耗盡時間,唐詩堅持不了多久,屆時她自然會燃燒殆盡。
但他沒有。
他要正大光明的再一次擊敗唐詩。
我要用事實告訴你,就算你唐詩以劍道成聖了,我李汝魚的劍,也能無所畏懼的正面硬撼,越境而戰?
我李汝魚從沒在意過。
锵!
鏽劍出鞘。
請先生!
請将軍!
請陛下!
青氣如織耀九州……
……
……
一道青虹射穿天野,橫貫了整個天穹,不知這一劍一去了多少裡,幹淨利落得令人瞠目結舌的将那青色火焰崩散為虛無。
青衣唐詩,至死沒留下任何隻言片語,就這麼如煙花綻放,凋零在天穹之上,大涼一世,最終留下的,僅僅是一段茶餘話後的傳奇。
而她,隻是背景。
目睹這一幕的錦官城中衆人,說不震驚那是假的,誰也不曾想到,唐詩最後還能出劍。
更沒想到,李汝魚竟然還能破之。
李汝魚是劍道聖人?
不是。
但他卻斬了短暫跻身劍道聖人的青衣唐詩,這怎麼可能?
隻有劍道高手知道真相。
唐詩這最後一劍,其實根本算不得劍道聖人之威,甚至比起劍十四都差點意思,最多介于劍十三和劍十四之間。
畢竟唐詩早就遭受重創,欲成聖又不允許。
更重要的一點:唐詩的劍道雖然高明至極,然而她的戰鬥經驗貧瘠,甚至于說,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撐她如今成為聖人,更不足以支撐她真正的刺出十五劍。
僅是徒有虛表的劍十五而已,算不得聖人之劍。
如果她真能刺出完美的十五劍,就是張河洛也阻止不了她劍道入聖。
如此,李汝魚自然無懼。
趙長衣和黑衣文人最大的憑仗,有可能成為劍道聖人的青衣唐詩已死,那麼蜀中之事自然應當落幕,隻怕這一次不僅趙長衣得死,黑衣文人也得死。
趙長衣當然明白這一點。
趁着天穹之上,那道青虹穿透天野橫貫了視線之内的所有天空時,趙長衣轉身悄然離開,如今黑衣文人自保尚且存疑,自己再跟着他隻會被無情舍棄。
隻好先離開蜀中,輾轉燕雲十六州再去北蠻,坐等時機。
趙長衣轉身,才小跑了幾步便曳然而止。
面前,站了個年輕人。
腰間佩了柄鏽迹斑斑的長劍,白衣飄飄,負手而立很是灑脫,臉上挂着笑意,那笑容極其刻薄,讓趙長衣恨得牙癢癢的。
右兇之上,一片被火焰燒過的痕迹。
可見焦糊皿肉。
雖然一劍破唐詩,但李汝魚也并不好受,然而殺趙長衣……依然是彈指一揮間的事。
“王爺這是要去哪裡?
”
頓了頓,“王爺還想去哪裡,王爺又能去哪裡?
”
趙長衣頹然。
回首,花苞依然在,黑衣文人和唐詩還不知道情形如何,不遠處,田順、君子旗、徐骁、卓宗棠、周江東五人虎視眈眈。
典韋和許誅現在都沒現身。
估計死了。
這兩人雖然勇猛,但哪比得上項羽,須知,那可是陣前殺敵,于楚漢之争中從無一敗的西楚霸王,最後自刎烏江落寞收場,也是兵道不濟。
所謂不濟,也是相對而言。
畢竟,項羽的對手是張良韓信陳平之流,尤其韓信,那可是兵仙呐。
他倆的作用,也僅僅是拖住項羽罷了。
罷了罷了。
天要亡我,又何須掙紮。
一如那條卧龍,五丈原點燈欲續命,如此神仙中人不也逆不過天意。
黯然問道:“如果當年在扇面村,我沒有一時興起,故意調戲小小,你是否會一直忠心于我,而不會因為女帝一紙聖意就棄我而去?
”
我本好人妻。
對于蘿莉小小,當時僅僅是一念作祟。
從沒想過真的将她納入妾室。
青梅而已。
哪有人妻之妖娆風情,徐秋歌之美好,千百個陳郡謝晚溪也不足以媲美其一。
李汝魚收斂了笑意,想了想:“也許會。
”
旋即又緩緩的道:“有一點我覺得你沒明白,世間事沒有如果,但有因果。
從你出現在扇面村挑釁我的底線開始,我的心中就已經容不下你,這便是說,從始至終我都沒忠心于你過,哪怕是你将我帶出扇面村有着知遇之恩,也不改變我想殺你的初衷。
”
“從始至終,我都想殺你。
”
“這就是因果。
”
趙長衣喟歎一聲,“一步錯,步步錯,誰曾想到,一念而起的戲谑之意,竟然斷送了我在大涼天下最有未來的江山。
”
如果沒有李汝魚的事,自己也許會堅信女帝。
那麼隻要自己繼續按捺着,等待着趙愭被女帝壓迫生存空間,最後在王琨的輔佐下反了大涼,那麼自己必然被女帝扶持到太子儲君的位置上。
而不是如今的趙祯。
李汝魚一臉嘲諷,“你似乎還沒明白過來?
”
趙長衣不解。
李汝魚上前一步,和趙長衣并肩,望着不遠處依然含苞待放的光彩花苞,心中略定,宋詞的生機越發穩定,傷勢應該無礙,對趙長衣說道:“難道你沒看出來,黑衣文人在天下布局,又有青龍會,你這位異人王爺,其實也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就算你能繼續蟄伏,他也會想辦法讓你反了。
”
想了想又道:“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隐約可知,他想得到大涼天下,然而他不是趙室人,天下又是盛世,所以他需要有人造反,更需要一個傀儡皇帝,而你,就是他選中的人,一如王琨選中趙愭,你們皆知是别人的棋子而已。
”
趙長衣轉身,和李汝魚并肩而立,歎道:“我豈會不知。
”
李汝魚哦了一聲,“為何?
”
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與虎謀皮,拿自己的大好前途來賭這看得見卻永遠觸摸不着的希望——大涼盛世,就算趙愭和你趙長衣反了,可女帝經營天下十數年,其隐藏的實力遠超世人想象。
趙長衣想了想,反正今日已是必死,不如說個痛快,笑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誰。
”
李汝魚點頭,“女帝知道?
”
趙長衣猶豫了下,目光落在周江東身上,他既然在女帝麾下,以女帝欽天監那些供奉的實力,還有龍虎山天師府,足以讓周江東說出很多事情而不被驚雷所劈,淡然道:“應該知道了罷。
”
李汝魚的目光依然落在遠處,看着花苞問身旁的趙長衣:“你似乎是異人世界裡的佼佼者,很有名氣的那一種?
”
忽然想起來,腦海裡那個異人陳浮生,似乎在一次閑談時說過趙長衣。
自己當時沒甚在意。
因為那異人也隻是說好人妻的趙長衣很可能是那個人。
卻沒有具體的說是哪個。
趙長衣哈哈大笑。
很是自信。
沒有立即回答李汝魚,反而笑看周江東:“大都督,你死後十四年間,小喬于你墳前守節十四年,不過倒也諷刺的緊,所謂守貞僅是幌子而已,不過是守着你留下的大把銀子,和某些英俊男子厮混罷了,聽說也曾珠胎暗結,甚至一度曾在都督墳前卿卿我我,端的是風流至極啊。
”
周江東大怒,“曹賊,休得胡說壞她清白!
”
趙長衣呵呵一笑,“若不是胡說呢?
”
周江東睚眦目裂,他深知趙長衣是誰,也知曉這個男人雖然生性多疑而且殺人不眨眼,但當得起枭雄兩字,說謊騙人,大概是他不屑為之的事情。
但依然不信,怒道:“你胡說!
”
趙長衣大笑不止,笑了許久,才語重心長的道:“忠言逆耳呐,既然你說我說謊,那就當我在說謊好了,反正話已經說了,信不信皆由你。
”
頓了頓,“反正我将死,所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都督,你覺得我是騙你呢,還是沒有騙你?
”
自己慢慢猜去罷。
那條卧龍能氣你三次,我就氣不得你?
小喬守節是真。
至于後面那些事,不過是自己編纂的罷了,若是小喬真是那種人,也不會便宜了其他男子,自己早派人将她接到洛陽。
之所以如此說,無他,就是不想讓這位大都督過上好日子,别說是他,哪怕是大耳賊和孫權孫策在這裡,我趙長衣就算是死,也得讓你們一輩子難受。
鬥了一輩子,我豈會讓你們痛快。
如今自己便在大都督心裡種下了一根刺。
難受死他。
李汝魚就站在趙長衣身邊,他并不知道趙長衣說的話是真是假,不過此刻也沒心思去管,隻是可憐那位周江東,餘生大概都得被這根刺紮心了。
按住腰間鏽劍,“那麼,你究竟是誰呢?
”
趙長衣想了片刻,認真的道:“其實我很想說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然而在大涼天下,這句話還真說不出口,妖孽實在太多,我曹操枭雄一輩子,有些人确實不得不服。
”
比如女帝。
比如西楚霸王項羽。
比如大涼那個樞相公、嶽平川、夫子,甚至王琨之流,皆不在自己之下。
尤其鐵皿相公王琨……真不是王莽?
天穹驚雷炸裂,欲落。
趙長衣終于說出了他自己的身份,雖然定天下後,異人全力出手也不會引驚雷,但若是曝露身份,依然會有雷落。
嗆啷啷~
鏽劍緩緩出鞘。
李汝魚的聲音很冷:“曹操,可以請你去死了嗎?
”
曹操哈哈大笑,“請。
”
死在李汝魚劍下,總比被驚雷劈成焦炭要來得體面。
負手,望天下。
這位一世枭雄,在大涼天下亦攪弄起無邊風雲的人,在鏽劍穿兇而過的時候,想起了當年橫槊賦詩的壯志,想起了一曲短歌行之中的匡世初心。
臉上帶着笑意,用盡兇腔之中最後的力氣,如高高在上的君王,俯視着天下,高聲而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聲音減低漸無聲。
最後一句,僅有李汝魚一人聽見。
聽見這一句時,便若有千斤石錘狠狠的砸在心上,一直認為殺趙長衣心安理得的李汝魚的臉上浮起一抹惘然,原來,趙長衣是這樣的曹操。
可惜生錯了時代,來到了這注定衆多枭雄皆悲劇的大涼。
看着趙長衣的屍首,輕輕彎腰,拱手,行軍伍之禮。
曹操,當得起自己這一禮。
李汝魚心中默念: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何時才能讓這天下歸心?
李汝魚歎了口氣,心底深處的野望在沸騰,當是那一日罷……女帝遠走東土,趙祯登基,我李汝魚兼國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