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9章養由基,養一箭
所謂風雨,先風後雨。
臨安将起風雨,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場風雨會有多大,會不會大到影響蜀中和開封的平叛。
随着兩位相公和一位吏部尚書為李汝魚造勢,官場油條們已經看了出來,女帝這是要正式推出李汝魚,讓他掣肘趙室的野望。
然而帝心難測。
沒有誰會想到,所有表面看起來理應如此的事情,最後都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想當然。
李汝魚也沒料到――女人的心思真的别去猜。
周嬸兒謝純甄來找他了。
有鑒于之前周嬸兒對紅衣宋詞的态度,李汝魚本以為這會是一場尴尬的會面,自己少不得要被周嬸兒說得狗皿淋頭,還隻能聽。
畢竟她是長輩。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人生就是如此奇怪,很多事情都不會想當然。
比如生活。
嘉興城和阿牧在一起的翻雲覆雨,讓李汝魚真正領會到了女人的美好,然而生活不止眼前的芙蓉帳暖,還有油鹽醬醋。
阿牧……不會做飯。
在早食吃了一頓充斥着焦味的粥後,李汝魚沒得選擇,隻能自己做飯,而且還得溫聲安慰阿牧,讓她别灰心,以後慢慢學着做飯便是。
阿牧依然愧疚的很。
就在李汝魚準備午飯食材的時候,周嬸兒謝純甄來了。
倒也沒打空手。
帶來了各種山珍海味,大大小小幾大包,讓兩位謝府家仆扛過來的,如今的謝純甄,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隻不過在家仆離去後,謝純甄又成了李汝魚扇面村那位周嬸兒。
一把将李汝魚拉開,“君子遠庖廚,汝魚你也不小了,今後少進廚房,這些事情都是女人該做的事情。”說這話的時候,謝純甄目光落在阿牧身上。
阿牧一臉愧疚,低着頭嗫嚅着說我一定會好好學。
謝純甄第一次認真看阿牧。
聽得這話後,倒也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
隻是那目光怎麼也挪不開。
相對于長得紅顔禍水一般的紅衣宋詞,謝純甄覺得眼前這女子似乎更順眼,而且溫潤的性情,更适合當一個居家小娘子。
長得很好看,但又不是紅衣宋詞那種禍水容顔。
那個小姑娘一看就養不家。
而這個叫阿牧的女子就不一樣,五官線條一看就很賢淑,不會做飯也不是什麼大事,自己慢慢教她就是。
謝純甄卻忘了一件事,如今的謝晚溪,才是這天下最大的紅顔禍水。
不過娘心嘛……
謝純甄一直打量着阿牧。
阿牧感覺到自己被打量,越發覺得惴惴不安,絞着衣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汝魚也有些擔心。
深恐周嬸兒下一刻就來一句你還是别留在這了。
然而沒有。
謝純甄的目光從阿牧的臉上落在了腰間,最後落在臀部和髋骨上,眼睛倏然一亮。
别看這女子挺瘦,然而髋骨很寬。
好生養啊!
謝純甄很滿意,笑眯眯的将李汝魚拉到一旁,說:“汝魚啊,這小姑娘我看着挺好,比你大幾歲吧?那就更好了,女大三抱金磚呐,嬸兒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隻要你喜歡,小小不反對,嬸兒也不會有意見。”
李汝魚哭笑不得。
當初是誰整日裡和紅衣宋詞像個仇人一樣對撕。
不過心中很溫暖。
周嬸兒對待自己,其實一直像母親一樣。
長出了口氣,不論怎麼說,隻要嬸兒接受了阿牧,小小那邊大概就要容易許多,就看阿牧能否聰明一點,這段日子好好和嬸兒相處。
然而李汝魚多慮了。
阿牧終究是個女子,而且曆經世事,聰慧着呐。
一頓午飯下來,李汝魚忽然發現,自己成了多餘的人,阿牧和周嬸兒兩人,俨然成了閨蜜,最後更是一個嬸兒一個小牧的親熱叫起來。
周嬸兒甚至還絲毫不避嫌的問阿牧這個月來例事沒。
顯然是想抱小娃娃了。
阿牧就羞紅着臉說哪有那麼快,周嬸兒就埋怨的說李汝魚那小子也不上心,十八歲的人,别人家十八歲都當爹了,他倒好,整天打打殺殺的,一點沒個整形。
李汝魚忽然覺得有些小幸福。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
嘴上說着讓阿牧和李汝魚抓緊,然而實際行動卻讓人哭笑不得,吃了午飯,周嬸兒就将阿牧帶走了,先去禦姐上大肆買買買,美其名曰不能虧待了我家小小的姐姐。
如今謝純甄當然不差錢。
實際上别看謝琅這些年名聲不錯,然而早些年也賺了不少錢,除了女帝賞賜以及俸祿之外,也随波逐流的收了些暗錢,畢竟謝琅要養活整個陳郡右謝。
隻是這些年謝琅開始潔身自好,畢竟陳郡右謝的資産,已經足以錢生錢。
女帝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怕官貪。
就怕貪了還不做事。
而早些年的謝琅深谙這一點,也恪守着底線――實際上整個朝堂的文臣武将,其實大都一個德行,隻不過大家都守着底線。
當官不賺錢,何不回家種田?
當然,朝堂之中也有不少正直清流之人,比如青雲直上的王竹書,以及中樞三省某位侍郎,雖然做到了侍郎這個位置,可依然清貧為官。
買完之後,謝純甄直接将阿牧帶回了謝府,說要好好培養下感情。
李汝魚能說什麼。
求之不得。
謝純甄回府不久,從謝府來了兩個丫鬟四個家仆幫助收拾小院,李汝魚便閑來無事,索性去了一趟北鎮撫司總衙,領了這個月的薪俸。
剛從北鎮撫司總衙出來,卻見大内百宦之首,如今已是女帝絕對心腹的薛盛唐站在石獅下,雖然是大冬天,這位大宦卻是一臉熱汗。
似是小跑而來。
李汝魚訝然,“薛都知這是作甚?”
薛盛唐已不再早些時候連江照月都畏懼的老宦官,但此刻被李汝魚問起,依然有些局促,苦笑道:“老奴着實坐不住。”
自稱老奴。
整個天下,其實也就幾人有這個資格。
李汝魚卻坦然承受,但也沒敢擺架子,笑道:“薛都知可是有事需要晚輩幫忙,若有叮囑,但說不可,晚輩若是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對這位内侍左都知,李汝魚還是很有好感。
薛盛唐觀李汝魚神色,不似有假,忍不住長歎了口氣,來時的忐忑盡去,但畢竟接下來的事情太過重要,薛盛唐沒敢大意,“能否請李大人移駕?”
李汝魚笑了,伸出手:“薛都知請。”
兩人離開北鎮撫司總衙,來到一處背靠着一座道觀的幽靜庭院,倒也是個雅緻地方,老闆顯然是位讀書人,取了個好名。
點墨茶居。
雖是喝茶的地方,但卻不是尋常人可以來的。
這處點墨茶居,臨安一般的富賈都沒有資格,非有大名的賢才讀書人,又或者是功名在身的文官,才有資格一品點墨茶。
薛盛唐卻是輕車熟路,一邊引路一邊解釋道:“這處點墨茶居,是老奴的家族經營,算是薛家在臨安的一處産業。”
李汝魚點點頭,沒有言語。
隐然猜到了薛盛唐今日請自己來此的用意。
在暖爐熏香的雅間裡落座,立即有身材窈窕姿色姣好的丫鬟,以及一名豐神玉朗相貌陰柔,皮膚雪白如玉的少年進來。
李汝魚不動聲色,暗想這薛家倒是會鑽營。
丫鬟或**,總能投其所好。
不過李汝魚對此都沒興趣,待丫鬟和少年倒了茶後,李汝魚揮了揮手,薛盛唐見狀,輕聲讓兩人出去,這才笑道:“李大人嘗嘗,看這點墨茶有何與衆不同之處。”
李汝魚淺抿一口,苦笑:“晚輩愚鈍,實在品味不出。”
薛盛唐呵呵一笑,“确實如此,這點墨茶其實就是一般的名茶而已,隻不過取了個雅名,但這點墨茶具依然是衆多文人騷客趨之若鹜之所,李大人可知為何。”
李汝魚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薛盛唐繼續道:“其實世間人性就是如此,有物以稀為貴之說,又有賣質增品為尊之說。”
李汝魚訝然,“物以稀為貴我知道,賣質增品為尊,這是什麼意思?”
薛盛唐指着茶杯,“就拿這點墨茶來說,明明隻是普通的名茶而已,尋常茶樓大概也就三五百文一壺,然而在點墨茶居,來此喝茶者,入門資費便需十兩雪花銀,若是喝茶,一壺點墨茶是五十兩,再加上糕點之類的,少不得要百兩。”
百兩……
李汝魚有些咋舌,這對于一般人家而言,可是一筆巨款,要知曉,當今大涼天下的物價,一兩銀子可以買三十斤豬肉!
這點墨茶居就是個銷金庫。
何況還有丫鬟、**,隻怕也兼具着青樓的營生。
歎道:“薛家可賺了不少呐。”
薛盛唐點頭,“确實,因為老奴被陛下說信任,加上薛舉戰死沙場之後,陛下有意無意的降恩薛家,讓原本快要沒落的薛家又活了過來,如今更是野心蓬勃。”
李汝魚心中一動,正事來了。
索性便給這位左都知一個顔面,笑道:“先前我在嘉興城外的鴛鴦湖遇刺,其中有位刺客,用的便是鐵胎弓,弓箭是精鐵打造的螺旋箭,和薛都知的弓箭頗有相似之處。”
薛盛唐豈能不明白李汝魚的意思,一時間很有些感激,知道今日之事大有希望,歎道:“不瞞李大人,這真是老奴今日請你移駕點墨茶居的原因。”
李汝魚哦了一聲。
倒也沒說話,剩下的話讓薛盛唐發揮,看他如何說服自己,看他如何保住薛家。
薛盛唐無奈的說道:“嘉興城外鴛鴦湖畔,用箭刺殺你的人,确實出自薛家,而且還是薛家直系,早些年戰死在薊州的薛舉,就是此人的二弟。”
李汝魚訝然,對燕雲戰事之中壯烈犧牲的薛舉,還是頗多尊敬,“我記得薛舉時候,他的弟弟不是被取中進士了麼,怎麼又冒出了個哥哥。”
薛盛唐歎氣,“我那六弟生了四個兒子,薛舉是老二,老大就是在鴛鴦湖畔以箭刺殺你的那人,叫薛繇,是我薛家罕見的用箭天才。”
李汝魚點點頭,“他現在何處?”
薛盛唐苦笑:“逃了。”
李汝魚沉吟半晌,“所以左都知今日是想讓我在女帝面前,為薛家美言幾句?”
薛盛唐沉默了一陣,遲疑着說道:“我已向陛下請假,三月之内,務必将薛繇的人頭送到李大人面前賠罪,陛下也已同意。”
李汝魚不解,“女帝既然同意,那麼就是給了薛家時間和機會,隻要薛都知在三月之内,大義滅親即可,今日又何必多次一舉。”
薛盛唐苦笑,“哪有那麼簡單,鴛鴦湖畔的截殺事件後,在我的命令下,薛家上下徹查,清除了一批被趙室某位宗室子弟拉攏的人,可惜還是沒能知曉是趙室那位宗室子弟想殺李大人。”
李汝魚颔首,“這人不簡單。”
薛盛唐表示贊同,“确實,就是到了今日,陛下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隐藏得極深,可惜王子喬已死,而吳漸回了琅琊劍冢,要想找出這個人的真實身份,隻能等,或者是李大人率人踏平琅琊劍冢那一日。”
李汝魚一驚,“踏平琅琊劍冢?”
薛盛唐颔首,“老奴看陛下的意思,其實并不打算讓李大人被牽扯進朝堂分政之中,接下來李大人大概能在臨安休憩到開春,之後便會出發。”
頓了一下,“馬踏江湖!”
首當其沖的,就是琅琊劍冢……原本應該還有廣南薛家,因自己的緣故,陛下給了薛家三個月的時間,若是三個月内不能做到徹底清除薛家之中和趙室勾搭的人,薛家也得被踏平。
但這是薛盛唐無奈的地方。
整頓薛家之時,雖然沒能得知幕後推手是趙室哪一位宗室子弟,但也并非全無所獲,知道了薛繇的真實身份。
薛繇,真名應該叫養由基。
箭道高手。
究竟有多高?
薛盛唐在女帝同意後,曾去問過北鎮撫司,趙信從北鎮撫司總衙的春樓裡拿出來的卷宗,是早些年一位叫孫叔敖的異人關于養由基的描述。
養由基,又号養一箭。
一箭無敵。
薛盛唐本來是薛家箭道最高之人,甚至一度是大涼太想念箭道最高之人,然而對上養由基這個異人,他已經沒了信心。
箭不比劍。
兩箭相對,生死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