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章北方亂局
開封皇宮,趙愭坐在書房裡,手撐着頭,有些落寞的望着窗外,初冬時節,開封這邊比南方更冷,在開封更北的疆域裡,已有雪飄落。
一如趙愭此時的心境。
事情的發展,讓趙愭有些猝不及防。
和女帝的賭約,仿佛成了一個笑話,表面上,自己北上之後,女帝讓闫擎和青衫秀才在開封保護自己,暗地裡,卻又讓劉班昭南下。
劉班昭是誰,趙愭清楚無比。
一旦劉班昭真的南下建康,其後要麼在建康要麼在臨安,反正開封這邊會翻天,那麼自己解決王琨再整頓鎮北軍後平定北蠻,就成了一個笑話。
第一次,趙愭有些不自信。
他才發現,原來那個女人遠比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更為狡黠,這層出不窮的手段,隻怕女帝身後還有一個龐大的智囊團。
如今自己面對的局勢,所剩下的路已經不多。
小朝廷幾乎半數官吏都和王琨有染,用一手遮天來形容也不為過,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僞帝,實際上是真的僞帝。
小朝廷的君王是王琨而不是自己。
趙愭不介意繼續當個傀儡僞帝,但介意一輩子當個傀儡僞帝,隻不過局勢的發展,自己想要一輩子當個傀儡僞帝都難以做到。
一旦王琨真的徹底收攏了鎮北軍,就有能力和南方叫闆。
那時候自己也離死不遠了。
所以劉班昭的南下,讓趙愭異常為難。
劉班昭若是活着到了建康,自己就要獨自一人面對王琨,劉班昭若是死在南下途中,那麼她背後的那個男人,很可能遷怒女帝與南方為敵。
而那個男人可選擇的道路也隻有兩條:聯合自己,或者聯合王琨。
這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劉班昭應該要死,但又不能死在自己的手上。
趙愭很惆怅。
自己倒是有那麼一兩個人可以用,但偏生不敢明目張膽的用,一旦劉班昭死在自己派出去的高手劍下,隻怕那個男人會徹底倒向王琨。
同理,王琨亦是如此。
不過王琨有的是人,除了虎贲王越,王琨手上還有一個殺手組織,其中不乏不輸王越的異人,殺了劉班昭,把責任往蜀中趙長衣身上一推,那個男人也隻能選擇相信——就算是願意一怒拔劍為紅顔的英雄,在知曉無力回天後,也不會蠢得用一生壯志來殉情。
而自己則很尴尬——無可用之人。
先前皇叔趙飒帶着北蠻女将軍從北蠻悄然南下到開封,讓自己着實意外,于是想讓皇叔趙飒和安梨花去殺劉班昭,畢竟當時摘星山莊尚有王越以及蜀中趙長衣的人,殺了劉班昭大可以讓皇叔趙飒和安梨花假意投奔蜀中。
不曾想龍門镖局的老镖師有劍氣千萬縷,也沒想到那個墨巨俠懷中竟有一輪太陽,更别提稍後李汝魚短暫跻身人間谪劍仙。
功虧一篑還算可以接受,卻不曾想反而被女帝算計。
西皇後和趙芳德出現在壽州的事情自然瞞不過開封這邊潛伏在壽州的密談,其後不久,趙飒去了蜀中,安梨花佩刀下江南。
這兩人就這麼離開了自己。
離開了……
這是趙愭不能承受之重,這兩人的離開,顯然是女帝讓西皇後和趙芳德說服了他們,怎麼說服的不重要,趙愭大概能猜到。
畢竟皇叔趙飒忠心的是趙室,而不是趙室的異人。
自己如今可用之人,隻有一個張攘。
以及那人。
趙愭忽然笑了起來,隻要有那人在,事情就還沒到絕境,畢竟從名義上,自己還是小朝廷的君王,王琨麼,終究是一介書生。
隻要嶽單不出手,開封城誰能擋那人的長兵?!
無人!
想到這趙愭渾身有些燥熱,如此,這一次便坐山觀虎鬥祈禱劉班昭死在王琨殺手的劍下,最後時刻自己再慫恿嶽單為劉班昭複仇,最後坐收漁翁之利掌控鎮北軍定鼎北方。
那時候的自己,真正的可以叫闆千古女帝!
想到此處,趙愭仿佛看見自己又一次再現了那恢弘帝國,渾身熱皿沸騰起來。
燥熱的趙愭有些情難自禁。
起身,走過幾步,一把将門口的一個較弱宮女拉進門來,背朝自己摁在書桌上。
那宮女驚呼。
趙愭冷哼一聲,無形之中帝威肆虐,那宮女吓得花容失色,耳畔傳來天子尚有些稚嫩的聲音,“朕要寵幸你,你敢不從,嗯?”
宮女也不知道是驚是喜還是輩。
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後面一涼,厚厚的襦裙被掀開,冷風吹拂中,卻有熾熱的物事觸及到幽深之處。
趙愭辣手摧花。
絲毫不顧忌那宮女是否準備好門扉迎客。
書房裡春光燦爛。
……
……
嶽王府中,嶽單又來到了祖宗牌位前。
神情恭謹的上香。
最後目光落在父親嶽平川的牌位上,許久許久,才輕聲說,說了很久,說了很多。
父親,有些事我們都知曉,但有些事實卻無法改變,在皿緣上你是嶽精忠之後,而我嶽單,亦是嶽精忠之後,更是嶽平川的親生兒子。
我嶽單上輩子沒服過多少人。
就兩人。
一個是紅臉漢子,哪怕和他是敵非友,我嶽單也服氣,服氣的不是他的武藝,而是他那義薄雲天的大是大非之大義。
一個是滿臉虬須用蛇矛的漢子,也是敵非友,服氣的也不是他的武藝,而是勇猛過人的膽氣。
但大涼天下,我嶽單隻服一人。
那就是我嶽家之兵神,大涼之精忠,嶽家第一位王爺。
精忠報國收複半壁河山,這等英雄,别說我嶽單服氣,恐怕大涼天下的異人,無人不服,古往今來,嶽精忠之名都可以響徹雲霄。
但是父親,我亦服你。
不是服你之精忠,而是服你為了王妃蘇蘇,甘願去臨安城送死的男人兇懷。
此謂大男人。
那一世為人,我自認男子漢頂天立地,雖然也有污點在身,在皆是被時勢所逼,這一世,我依然陷于這種無奈的時勢之中。
但父親你放心,孩兒嶽單絕不負嶽家之嶽字。
我亦願如您一樣。
不負嶽家,不負大涼,亦不負卿。
說了這些話的嶽單後,忽然覺得輕松了許多,于是笑了一聲,繼續說,父親啊,孩兒如今也和你一樣面對同樣的局勢。
不同的是,我也不知道任紅婵究竟是不是孩兒苦等的那個人。
王琨其人,實在是千古難得一見的枭雄,他讓任紅婵表露的一面,是他想讓孩兒看見的一面,也可能一切都是虛僞表象。
任紅婵可以是我苦等的那個人,但也可以是虞姬啊。
甚至也可能是普通的異人。
然而不重要,隻要她有一線可能是那個人,我就不會放棄那一絲機會,如今劉班昭南下,布下的棋子都将在抵達建康之前落子棋盤。
我也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隻是孩兒嶽單終究是不如您,嶽家之鎮北軍如今不再是鐵闆一塊,被王琨拉攏了不少,無論劉班昭是否安全南下,鎮北軍之内戰無可避免。
父親你可怪我?
嶽單的目光從嶽平川的牌位上落到嶽精忠的牌位上,苦笑了一聲,“您老人家一定會怪我。”
旋即喟歎了一口氣。
這都是女帝的棋局:無論劉班昭是否活着到建康,鎮北軍的内戰不可避免,如此以來,等這一件事塵埃落定,鎮北軍縱然能永鎮北方,可再也不是嶽家軍了。
嶽家縱然還是北方之王。
可再也不是當年永鎮開封的嶽家,而隻是大涼的一個王族。
但是無妨。
隻要我嶽單還活着,開封嶽家就在。
說到此處,嶽單長身而起,笑得很睥睨自信,“嶽家之精忠,一馬平川的兩位先人,且放心罷,嶽單不才,但亦願以手中畫戟,為嶽家謀一個千秋尊貴。”
無論大涼天下的君王是誰,是千古女帝也好,是趙室某個平庸子弟也好,甚至是趙長衣、趙愭,哪怕是那個最不可能的李汝魚也好。
嶽家,始終會成為永鎮開封的嶽家。
絕不辱嶽。
這是我嶽單此生之願。
嶽單負手出門,最後一次回望祖宗牌位,旋即拂袖而去。
如此,便順女帝之意。
王琨趙愭,且來戰罷,戰個痛快!
這一日,嶽單出王府,手提方天畫戟,身旁跟随着最為信任的幾名心腹武将,以及那位有着玄妙道法的賢師,出了開封城,徑直北上,直赴燕州。
坐鎮燕州的是鎮北軍大風輕騎統率虞棄文。
這位老将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手下來報,嶽家王爺單身匹馬手持方天畫戟闖入軍營,一槍挑殺了數位中高層将領。
聽聞消息的虞棄文沒有過多的吃驚,隻是仰天大笑,說了句終究還是姓嶽。
吾心快哉!
燕州城内,驟起皿腥。
……
……
相公王琨的府邸裡,身材不甚高大,如今已初顯王者霸氣的王琨臉色陰沉,負手站在假山前看着水池裡的遊魚翻滾,身後默默的站着一人。
在更遠處,靈智未開的隋天寶傻乎乎的站在寒風中。
王琨揮揮手,示意那人退下。
局勢到了今天這一步,自己才悚然驚覺女帝這一手之高妙,遠遠不是劉班昭南下走一趟江湖路那麼簡單。
王琨始終有點不明白。
嶽家經營開封上百年,為何女帝依然有能力讓劉班昭南下。
這當中劉族功不可沒。
畢竟劉族的心思大家都知曉,分籃子裝雞蛋而已。
但僅是劉族,亦不可能做到在自己眼皮底下讓劉班昭南下,所以這當中恐怕有嶽單的縱容——畢竟若是嶽單不許,哪怕劉族是北方第一大族,哪怕女帝在開封有勢力,也無法讓劉班昭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所以,這必然是嶽單的順勢而為。
至于趙愭,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劉班昭的南下對趙愭并無多少好處。
而且趙愭也沒這個能力。
這件事讓自己極其被動,如果劉班昭成功南下,對開封的影響将是緻命的,所以自己必須殺了劉班昭,讓那人背水一戰。
否則劉班昭南下被女帝掌控,那人也将徹底倒向女帝。
雖然最終的結局是一樣,但性質不一樣,影響也不一樣,而民心和軍心亦不一樣,縱然是王琨,也不敢失去了鎮北軍的軍心和整個北方的民心。
然而此刻劉班昭還在路上,嶽單已經北上了。
剛才得到的消息,嶽單北上之後,徑直去了鎮北軍老将虞棄文坐鎮的燕州,更是強勢挑殺了多名中高層武将。
那些武将,皆是自己這些時日拉攏的鎮北軍骨幹精英。
這是一個信号。
王琨不得不憂慮,隻怕接下來,嶽單是要和自己以及趙愭撕破臉面了,自己能否完成霸業,就看這一次能否解決掉嶽單。
王琨深呼吸一口氣。
畢竟要面對的是嶽單,而且還有老将虞棄文。
王琨回首看了一眼隋天寶,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讓這紛亂的天下局勢,在劉班昭南下之後,明朗一些罷。
就讓那蜀中趙長衣坐收漁翁之利罷。
你嶽單要戰,那便戰。
我王琨何懼!
這一刻的王琨,心氣徹底釋放睥睨天下,偌大的相公府邸裡,驟起凝重氣息,沉重的威勢,讓無數人感覺呼吸難受,就是異人隋天寶,也有些愣愣的看着不遠處。
水池畔,有老人負手而立。
如龍擡頭。
……
……
從蜀中到蔡州光州,甚至到臨安,其實都是東進,而非南下。
夔州是必經之地。
在夔州西城門外,有座小茶鋪,供來往商旅休憩之用,寒風凜冽的初冬,生意也不算差,茶鋪裡坐了七八個風塵仆仆的人,茶博士有幾人,倒也應付得過來,很是閑暇。
茶鋪裡的喝茶休憩者,大多是販夫走卒和商旅之人,唯有一人,讓人不敢靠近。
一身白衣的中年人。
讓人敬而遠之的不是白衣中年人漠然的神情,也不是那一身泛散出來的上位者氣息,而是白衣中年人身後插在地上的那枚長槍。
白衣中年人獨自喝茶,雖一身風塵仆仆卻神采奕奕。
忽然眼睛一亮。
忍不住輕輕自問了一句:“蛇矛?”
有個風塵仆仆的削瘦青年走進茶鋪,随意在角落裡找了個位置坐下,将手中長兵小心翼翼的橫放在腿上,要了茶水後一飲而盡,旋即坐在那裡閉目養神。
手中長兵一丈八。
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