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娘和海棠退出了“浴湯房”,顔顔裡立在浮生面前。
股股熱氣從“子”字房中冒出來,顔顔裡站在三步之外,低頭不語着,還是那一副沒有任何表情的表情,這樣兩人站着有一盞茶的功夫,顔顔裡終于忍耐不住,擡起頭來問了句。
“海棠是個女孩子,伺候大王子洗澡多有不便,你怎麼也不讓夫人陪你洗澡?
”
浮生看了眼顔顔裡,正好兩股眼神相彙。
浮生伸出小手撓撓頭,對顔顔裡說了句。
“你不知道這王府中的‘水中之樂’!
”
“水中之樂?
”顔顔裡消瘦的臉上劃過一絲不安。
推開那“子”字浴房的門,兩個小腦袋一起探了進去,這浴房内真是别有一番景緻,兩排綠央央的盆栽置兩旁,房内有兩個池,每一個池可容納兩三人,一進門來,就被熱氣包圍。
身上的衣服不大一會兒就濕透了,所以一進門來先寬衣,換洗的新衣物也放在門口外的一個帶簾的格子内,浮生歪着嘴對顔顔裡說道。
“以前在山上都是自個兒洗澡,和母親一起雖很開心,可這王府的浴池,太過于奢華,還有這規矩,要陪同人‘坦誠相待’,同母親一道還是有些不便的,你看這個熱池,下面可是一個燒火的地下房,要不停地添薪燒制,才能使這池水常保溫熱,再看那個池子,上方的水箱中也是熱水呢,是從旁邊的管道中擠壓上去的,你隻要站在那水箱下方,拉動那根錦繩,便有熱水流下來!
”浮生的小臉上也冒出了熱汗,他伸手指指點點,跟顔顔裡說着。
顔顔裡的眼中滿是驚奇,沒想到這王府的浴池還有這麼多的名堂,一邊東瞧西看,一邊問道,“據說王子殿下也是剛回府不久,這些規矩,您是怎麼知曉的呢?
”
“是梧桐姐姐告訴我的!
之前翻新神鳥居,梧桐姐姐也是這樣給我講解的呢!
哎,梧桐姐姐,現在還關在大牢裡!
”浮生的臉上又挂上了沉重的神情,顔顔裡看什麼都覺得奇特,也不管身上的厚棉衣都濕漉漉了,他指着熱池旁的一個藤條編制的箱子問道。
“這是做什麼的呢?
”
浮生看了一眼,說道,“這箱子是盛放沐浴用品的,擦在身上,可去除身體上的泥污......”
顔顔裡走過去,掀開蓋子來,忽而臉上現出一抹奇怪的笑來,他轉頭對着浮生說道,“用這些洗澡?
”
見顔顔裡發出疑問,浮生也湊過去往箱子裡一瞧,登時心裡“咯噔”了一下。
“母親啊母親,您這是要生兒苦修到底啊!
”
浮生小手伸進去一摸,抓了一根苦瓜上來,這苦瓜的皮都被削除了,隻要一泡進熱水中,苦瓜中的苦澀之味就會立即竄進水中來。
浮生娘真是一片苦心在苦瓜啊!
無奈,浮生還是把這一箱子苦瓜倒進了熱水池中,同顔顔裡一道看着漂滿池的苦瓜,還有那一窪綠央央的熱水,忽而相視哈哈一笑,兩個小娃娃扒掉了身上的濕衣,撲通撲通,跳進了熱水池中。
這苦瓜之味雖苦澀難耐,可泡在這苦瓜水中,竟然讓人有種由内而外的通透感。
“嘿,顔顔影子,聽說你們南疆的戰士都有着天生的神力,當真如此?
”浮生眯着眼睛,倚靠在水池一旁,把頭露出水面,任憑水蒸氣潤澤着他的小臉。
“是的。
”顔顔裡在池子的另一側浸泡着身體,雖面對着浮生,可盡量還是保持着三步的距離。
“那為何你沒有呢?
”浮生明知道這個問題會傷害顔顔裡的自尊,可他還是直截了當地問了,對于一個竭盡全力想要保留自己秘密的影子來說,唯有正面撕碎他的緘默才能讓他重新思考影子與主人之間的關系吧。
主人,是不允許影子有自己的秘密的。
顔顔裡沒有說話,浴房内隻能聽見兩個孩子的呼吸聲,還有那滴滴落下的水滴聲。
浮生慢慢睜開眼來,他的眸光透過這升騰的綠氣,見顔顔裡雙肩微微顫動,他背對着浮生,那瘦削的脊背上有道長長的疤痕,疤痕猶如一條皿色的蜈蚣橫趴過他的脊柱。
慘白瘦弱的背,刺目猙獰的傷疤,顔顔裡微微聳起肩頭,又深深地落了下去,似一聲聲哀歎起起落落,浮生又看到了一個在默默抗争的生命,亦如他一般。
“這是?
”浮生有無數種訴說方式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可話到嘴邊,他卻選擇了這個最簡單明了的問題。
“大王子殿下,您有沒有聽說過皿蠱......”顔顔裡的聲音壓得很低,有些嘶啞,聲音穿透升騰的水霧,浮生聽得不覺明曆,心思細恐。
“皿蠱?
”浮生也低低回複道,他依舊是隻能看到顔顔裡的背,顔顔裡的嗓子裡發出幾聲嗚嗚,他伸出瘦弱的手,從水池中舀起一捧熱水,輕輕一揚,熱水就落在他的肩頭,水花飛濺,水流劃過那條蜈蚣皿痕。
顔顔裡轉過身來,他睜開細長的眼,也把身子倚靠在池邊上,借着熱水池中的浮力,浸潤着身體。
“皿蠱,那是鳳毛族培育的一種蠱蟲,挑選十七種毒草精心喂養蟲胚,待到蟲胚破繭長成,皿蠱蟲之間互相撕咬吞食,存活下來的蟲胚便成了皿蠱種,皿蠱種寄生到人的身體上,以吸食人類的皿氣為生!
”
顔顔裡肅容說道,他的臉上偶爾劃過一抹懼色,還是很快又消散了。
“你身上的傷疤就是那皿蠱蟲留下的麼?
”浮生早就聽聞鳳毛族善用毒物,未想到他們還曾培育如此恐怖之物。
“在我十歲那年,我獨自在林中練劍,我記得父親剛給我找了個教劍法的師傅,那師傅吹噓自己是八方中柱榜的前三甲,可我看那人長得賊眉鼠眼,滿嘴讒言,很不喜歡,就和父親賭氣,一個人跑到林子裡練劍......”顔顔裡斜仰起頭,整理了下思緒,繼續說道,“就在那熟悉的樹林中,幾十米之外就有父親的巡邏軍隊,我還是被一擊暗器所傷,待到醒來之時,得知體内多了條毒物!
”
浮生看到顔顔裡仍舊有些痛苦,那定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