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沒點傲氣?
隻是有的人被現實磨去了棱角,妥協,低頭,順從,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人,再沒了傲氣。
這傲氣,宋應星不但有,還是傲氣到骨子裡,哪怕是科場多次失利,卻不甘心做個鄉間地主。
他有舉人的名頭,依着大明對秀才舉人的偏愛,各種特權,免賦稅徭役,安心種地的話,再接受點投獻,就算不能富甲一方,做個尋常富家翁還是輕而易舉的。
放棄了科場,本着興趣探究那自然之道手工之道。
随着深入,漸漸的,從初始時的對幾千年的農業生産和手工業的生産的了解總結概括,到深入的系統化,條理化。
而随着深入探究事物的本質,又讓他形成了獨特的唯物論和辯證法思想,而這思想形成之後,反過來又促進他更深入廣博的研究。
生物,物理,化學,雖然限于時代的生産力,不能否認,在徐光啟逝去之後,在西方工業革命之前,宋應星是當世最傑出的科學家,甚至兩百多年後的達爾文提出進化論,多處都是拿《天工開物》作為重要例證。
自身思想獨特,是以宋應星所說的那句‘雖是不甘,有些遺憾,唯獨無悔!
’也是發自本心,并非隻是空話。
當然了,他不知道的是,大明淪落成為南明之後,在用人之際,他被舉薦做五品官,然而南明連崇祯時期都不如,用人雖不是那麼多疑,大權卻被無能之輩左右,把持着,以至于以江南之富庶,又有長江天塹,張國維都能含恨自盡,宋應星被兩次舉薦都是辭而不就。
此時的張震也不知道這一點的,但這并不妨礙張震招攬的決心。
聽罷楊翰林的話,沉思良久,再擡頭,入目是張震期待的眼神,宋應星歉意道:“長庚已然五十有四,再無心仕途,實在是有負列位厚望。
”
“長庚兄!
.....”
楊翰林聽後大急,想要再勸,宋應星搖頭道:“應星無心仕途,算是此時才想明白,不管是朝廷亦或是張..小哥,翰林老弟無須再勸,還有萬物之道可供探究,還能著書立說,不至于做個山野村夫。
”
說着向張震誠懇的乞道:“此行之前,萬望張小哥不吝賜教,聽聞此處麥子長勢驚人,應星飛馬趕來,連馬都跑丢了,真個見了才知,倍加的驚世駭俗,畝産十一石,聽都沒聽說過,張小哥可方便解釋一二?
”
張震笑道:“這個且不忙說!
咱們先說說這個探究之事,在張震看來,宋先生留在南陽和探究之事并不矛盾,反是大有裨益,更能事半功倍。
”
宋應星一愣,歎道:“就算是張小哥體諒宋某,授個閑職,應星怎能幹那光拿俸祿不出力的事?
但盡力,又耗費光陰,卻是兩難之事,哎!
”
張震搖搖頭,認真道:“宋先生且聽我說麼,大明的工部将作監河道總督衙門這幾處你總聽說過吧?
”
宋應星點點頭,苦笑道:“工部為六部之一,将作監雖低于六部,皇家禦用之物大半出自将作監,論起朝廷的看重,未必低于工部,至于河道總督衙門,總督至不濟也是正二品,挂了禦史銜的,更是從一品的一方大吏,加之京師大半用度全賴運河補給,這河道總督衙門隐隐還在六部之上,這三個衙門自然知曉。
”
“這三處衙門,說白了都是為皇室為朝廷服務,民生隻在最次!
”張震正色道:“若是我說,有意在官場之外另設一處,隻研究一切可應用于民生和有利于強國強兵的事物,除我之外,不必聽命于任何人!
不用擔心任何外行人指手畫腳橫加幹涉!
你可願為主?
”
“當真?
!
”古往今來,還從未有朝廷專為研究應用民生之物而設置衙門的,宋應星心中憧憬萬分,脫口而出問道,想了想,又緊張的問道:“不知小哥能投入幾何?
”
他探究萬物之道,得虧是有舉人的名頭,加上祖上出過高官,留下的家資雄厚,不然早虧空殆盡傾家蕩産了,他是最知自己這探究太多太多方面入不敷出,就這還往往是事倍功半,難怪他緊張了。
張震坦然道:“不低于皇家的花銷,緊要關頭,可傾國之力!
國庫之門隻為你一人敞開!
衙門中人甚至皇室子弟,任你差遣!
嗯,包括張震在内!
”
前面的幾句衆人已經越聽越驚訝,到了最後,衆人臉上無不是一臉的驚駭。
老楊想幫着主公招攬宋應星,所為的還不是宋應星沒有進士的名頭?
一個舉人,隻比自己的秀才高一級,有他為同僚,可坐實了升遷不必非進士不可的鐵律。
他從自家主公對張國維的态度,揣測主公必然對這宋應星也是求賢若渴。
可這求賢若渴也就罷了,他又不知《天工開物》在後世的名聲有多響亮,更不知張震身為穿越者,對工業化的強大的認知已經深入到骨子裡。
自己拼命挽留幫主公招攬的人物,一下遠遠的淩駕自己之上,所差的隻是這宋應星點頭了,老楊的心裡很是失落。
反是劉氏,最先平複下來,她可是從嘉祥輾轉黃河一路跟來,那鏟車和沖鋒舟都見識過,算是最見多識廣的。
驚訝歸驚訝,也知那等事物就是大明傾國之力也造不出來,根本沒個靶向。
自家寶貝女婿自然是越強大越好,傾國之力?
寶貝女婿隻要覺得應該,那就是對的!
劉氏有見識,想的也簡單,宋應星就是受寵若驚至極了。
人在一條孤獨的路上遠行,最怕的就是連個認同的也沒有,那嘔心瀝皿書就的《天工開物》,所售出的不過寥寥,大多在書館裡蒙塵,曉是宋應星有了超越時代的思想,心中那份不甘是如何都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現在,突然出現張震這麼一個知己,這份突然和死而無憾的滿足感促使下,宋應星早已老淚橫流。
好歹平靜少許,宋應星拭去淚痕,鄭重起身,一步跨過桌角,跪地道:“主公在上,請受宋應星一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