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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三代中興

極品吳掌櫃 陶人張 4435 2024-01-31 01:14

  袍哥會每年有幾次會期,最鄭重的一次就是農曆五月十三的“單刀會”,相傳是三國時關雲長單刀赴會的日子,這一天,大小碼頭、公口都要隆重舉辦盛會,張燈結彩,大排香案,歡宴會衆,廣納賓朋,初次參加袍哥的人,必須具備“身家清、己事明”兩個條件,才由引進拜兄引入會場,參見恩拜四兄(恩兄、承兄、保舉、引進),接受“栽培”,确定“排行”,然後才可以稱兄道弟,成了正式的袍哥。原先的袍哥,也要在這次的會上論功行賞,辦理“提升”。其他的集會,如正月辦“春台酒”,臘月要辦“團年會”,還有不定期的“迎賓會”。在會期中,除了互相拜望,大吃大喝,千金豪賭之外,還要借此機會解決仇怨糾紛,由頭面人物站出來“撈梁子”。

  自從尚熙文當上袍哥會的舵把子以來,黑白通吃的袍哥會錢的來源,主要的有以下幾個:一是靠船載貨載人,因為成都府地面隻此一家,别無分号,載人運貨的價錢完全是他們說了算,成都府出川的陸路幾乎處于半癱瘓狀态,這些年來往攔截抽貨物花稅的山寨是越來越多,這還沒算上一路上過那些州縣需要給當地的官員的孝敬錢,也叫過關錢,你說你收了這些客商的錢,你至少把周圍的治安弄好點,這些商人也出得心甘情願的啊,給了錢,還随時冒着傾家蕩産的危險,這擱誰心裡受得了,自從當朝皇帝掌權以來,商人原本獲得的利潤就越來越微薄,一個敢把自己幾代祖宗積攢下來,原本用來贖回‘燕雲十六州’的‘封樁錢’拿來造艮嶽的敗家子,你還能指望得上他什麼,應奉局的花石崗更是在商人身上層層剝削,讓商人越來越難活下去,至此從陸路出川的行商是越來越少。坐袍哥會的船出川的商人雖然要付出一筆不菲的船費和押運費,隻是袍哥會現在在成都府乃至整個西蜀地區都有自己的分舵,一路上水寨的各路關節被他們完全打通,一路上水寨的過關錢雖然都由這些商人自己出,為了自己唯一的活路,這些商人也不得不咬着牙忍着,畢竟尚熙文給他們留了一條命,人活着就有翻身的那一天。

  其實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這些行船回空的時候,總會從外地在豐收的地方順帶捎上油和糧食,一齊運回成都府,袍哥會的人這些年也出了幾個好幕府,袍哥會的當家三爺苟奎喜手底下更是人才輩出,這位袍哥會的财神爺,在荒年囤積糧油,高進地出,就連當地的父母官也拿他沒轍,苟奎喜被人成為‘白面判官’,這個原本以師爺身份當上袍哥會當家三爺的書生,現在拽在他手裡的人命反而是最多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白面判官’苟奎喜這個名字在成都府幾乎可以止小兒啼哭,苟奎喜的這一做法搞得成都府怨聲載道,民怨鼎沸。

  二是袍哥會的尚熙文也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遽然上了轉運使的這條大船,看着吳檗在成都府暗中開的賭檔越來越多,這些原本就撈偏門的會員見了眼紅,便依仗尚敬的官威,名目張膽的從吳檗手中搶走了東門上的賭檔、抽頭吃利,正是因為這些人事先沒和尚敬打招呼,吳檗當時一怒之下把這些人抓了起來,尚敬從尚熙文那裡得知這件事後,原本對吳檗在成都府攬着一座金山憋着一股氣,這個時候出了這一檔子事,正好借題發揮,公堂之上公然袒護手底下這些被抓起來的小喽啰,以東門為轉運使的地盤為由,從吳檗口中硬生生的奪走了這塊肥肉,至此之後,吳檗和尚敬鬧得很僵,幾乎鮮有往來。

  第三,便是袍哥會接下了轉運使的漕運,每年從農戶手中新收上來原本用來抵稅的糧食,除了入庫一部分,原計劃大部分的糧食要運到東京去,他們在路途上敢公然将一部分好糧食倒賣出去,然後在路上以各種由頭拖上一段時間,當這些船行到東京時,船上的糧食早已換了一批,賣好糧買差糧的差價早已入了某些人的口袋,這些糧食堆積在一起在船上原本就容易受潮變質,成都府到東京走水路至少需要一個多月,路上被他們有意再那麼一耽擱,秋收後出發,到東京早已是寒冬了,當收驗官看見運來的糧食早已黴爛了三停中的兩停時,也不好多說什麼,拿人錢财,替人消災,将‘蜀地氣候多潮濕,漕船中的糧食易黴糜,行陸路,花費破巨,更易遭遇劫匪’這個理由報上去,連官家也無可奈何。發現皇帝也拿他們沒辦法,原本就敢殺人放火的袍哥會至此膽子也是越來越大,整個成都府在東門上遇到袍哥會的人,幾乎都繞道而行。

  “老師,你是對徒兒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我剛剛說了,官府這個層面上的關節我來疏通,你隻需提供行船的舵手和船夫就行,我們說得的利益五五分賬。船行建起來後,明面上,你是船塢的新主人,我隻負責保證船行的安全。地點我也選好了,成都府東南交界望江樓那塊地方就不錯,而且還在合江亭的下遊,我們不會和他們有什麼沖突,至于他們的船從我們那裡過,我們一律放行。”

  黃臣可被吳永麟這些話說得有點動心了,原本以為對方隻是随便那麼一說,想不到建新碼頭的地方都替他選好了,黃臣可原本心頭的一顆大石也落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似乎誤會了這個徒弟,讓他沒明白的是,這個從來隻懂得到處尋芳問柳的風流知府,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轉變?難道真的回了一趟東京受了一番教誨就準備痛改前非了?黃臣可其實有意出來重開河道,畢竟好不容易靠一個兒子靠生命開出來的河道,哪有拱手讓人之理。何況現在成都府越來越不像樣子,越來越烏煙瘴氣,每到荒年,街頭餓殍遍野,錦江上浮屍千萬,合濟院(原本收留孤兒等無業遊民的機構,災年會放糧赈災的公益機構)根本就容不下那麼多乞丐,黃臣可自從知道是袍哥會的人在暗中搞的鬼之後,更是對這些人的行徑大罵不止,隻是罵過之後,卻發現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他想過将外地的糧食運回成都救急的辦法,隻是當時局越來越壞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毫無官方背景完全是癡人說夢,後來通過帝師這層關系和吳檗搭上了線,隻是吳檗根本就不買他這個如今禦用閑人的帳,甚至一年都見不了對方幾次,黃臣可原本的一顆熱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現在袍哥會中靠船吃飯的一些中流砥柱,真正會跑船的有不少是當初從黃府過去的骨幹,這些人和黃進忠幾乎是同生共死過的八拜之交,黃進忠為了讓手下的那些跑船的龍頭及舵手等人安心替他辦事,幾乎把他們的家眷全部接到了成都府,用大批的金銀供養着他們,吃飯是一葷一素,穿衣是一綢一布,甚至鼓勵他們老婆一正一副也不算過分。當時成都府有點本事的人,都願意豁出去給黃進忠賣命,隻是天道昭彰,天妒英才,黃進忠偏偏在黃家船行剛剛走上正軌的時候,葬身于青灘,黃進忠過世之後,黃老爺年歲已高,有心無力,二少爺黃必忠完全是個纨绔子弟,除了吃喝玩樂,完全是個不理事的,後來狐假虎威依仗轉運使尚敬的尚熙文手底下的袍哥會再一腳插入進來,黃家的船行更是徹底走到了盡頭,原本黃家手底下的幾十條大小船,被袍哥會或搶,或騙,或奪,時至今日黃家現在是日薄西山,一條船也沒剩下。

  黃臣可現在心頭還有一個疑問,吳檗和尚敬曾經在公堂上雖然因為袍哥會手底下那幾個人和對方公然拍桌子這事,估計當事人都忘懷了。同為地方大吏,按說隻要他吳大人厚着臉皮去求一番轉運使尚敬,尚敬再怎麼不喜歡對方也抹不開這個面子,實在不行出一點皿,這對吳檗這種财大氣粗的人實在不值一提,畢竟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總會想辦法找補回來。千金易得,人情難還,尚敬無緣無故多了吳檗一份人情,傻子才不會幹。隻要他把風放出去,從吳檗那裡撈到一份不菲好處的同時還不用出一份錢,袍哥會下面願意辦這趟差的人估計頭都會擠破。這位知府大人何必要耗費巨資,另外開一處船行和對方打擂台,做這得罪人,又花錢如流水,更不讨好的事情出來?難道他吳檗的老娘和大夫人是金山銀山不成?腦袋裡無意中冒出‘金’‘銀’這兩個字,黃臣可似乎明白了什麼,自己這個徒弟好像不是為了真心想助黃家重振船隊,而是似乎想借黃家的手将吳檗的民脂民膏運到東京去,如果這事讓袍哥會的人去做,難免會走漏風聲,那到時候尚敬便可光明正大的請他吳檗吃‘闆刀下餃子’了,那他們黃家也會被牽連進去,陪着他吳檗一起上黃泉路,黃臣可前後突然想通了這裡面的門道,由原來的暗自興奮變得意興索然起來,他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輕輕的呷了一口。

  “這事容我好好考慮考慮,你得讓我看到你的誠意,如果是短期買賣,我覺得你不如直接交給袍哥會吧。”

  “老爺子,我敢給你保證,這次絕對是長期的買賣。”吳永麟這次說得非常笃定,隻是他不知道黃臣可已經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他這句話讓黃臣可覺得完全是托詞,毫無信義可言。

  “爺爺,這事不如讓我練練手。”門外進來一個一身青衫,頭頂方巾,腳上穿着一雙青履,旁邊跟着一個書童,身體卻壯得像一條牛犢,年齡卻隻有十五六歲的一個少年。

  “芝兒,還不快過來給各位長輩請安。”

  這個名叫黃仙芝的少年對劉仲甫和葉知秋畢恭畢敬的,最後到了吳永麟這,反而不屑一顧,口出狂妄之詞:“在課堂之上,你是我的先生,出于禮儀,我必須得給你打躬作揖;在我家裡,你是我的客人,更是我爺爺的徒弟,按理說,作為你的晚輩,我給你跪下都不過分,隻是你在成都府的名聲實在不咋樣,我曾經立下誓言,男兒膝下有黃金,我隻跪天跪地跪父母以及有德有才之人,你這樣的人,實在不太适合我定下的标準,所以你就别為難我了。”

  吳永麟忍不住突然笑了出來,他突然感覺黃府似乎并沒有後繼無人,這個大膽的小子第一次就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卑不亢,至于到底有多大的作為,必須得考量一番才能得知了。吳永麟在腦海中想了一個問題,突然問道:“河裡行船,首先第一要律是什麼?”

  “這個你可以完全放心,我有一個綽号為‘斷水流’,這河裡的水見了我都得繞道走。”

  “這你就錯了,出了問題,你首先想到的是逃跑,那你帶的那一船人怎麼辦?他們并不是每個人會從水中逃生,你父親當時在青灘的那條船出了事,以他的凫水能力,第一時間發覺情況沒對的時候,估計那地方還難不住他吧?他當時估計想了各種辦法讓船上的其它人先怎麼逃出去,到船要徹底沉沒之前,他想逃估計也來不及了,所以行船的第一要義,作為掌舵手,你負責着整船人的生命,我覺得一旦發生了不太好的事,甚至有生命危險,我覺得隻有讓其他人脫離生命危險了,你這個舵手才能離開。”

  黃仙芝聽完這句話之後,眼圈變得紅紅的,他把求證的目光望向了爺爺黃臣可,也許是被吳永麟的這番話所打動,黃臣可把藏在心底從來不曾弄明白,此刻卻突然茅塞頓開的秘密當着衆人的面講了出來:“進忠那條船上除了進忠,其他人都從閻王爺手中逃了回來,你爹多半是力竭溺水而亡,我好生糊塗啊。”

  黃臣可這才想起當日陪進忠随船的那些人為什麼說話一直支支吾吾的,原來他們怕老爺子怪罪,更心懷愧疚,才一直瞞着老爺子沒将真相講出來,而老爺子用闆子在這些人身上發洩着憤怒時,這些人完全沒一點怨言。哪怕到了袍哥會,隻要到了黃進忠的忌日,這些人無論在多遠,總會排除千難萬險來到老爺子的身邊,這已經完全超過了一個下人該有的情義。

  “仙芝,給吳大人磕個頭吧,船行這事姑且放在一邊,你先跟着吳先生學學本事,我看他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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