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藍無雲,一輪炎日高挂,地上依舊是那種炎熱灼人的感覺。
“牧北,如今聖上被擒,你我避戰而退,回到京師,有何顔面見城中父老?”
李賢動了動幹澀的喉嚨,嘶啞低沉的聲音飄出,一臉的頹然和挫敗。
袁虎知道李賢已經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當時的形勢已經很清楚,就算袁虎拼盡這幾千人馬,也不會改變最後的結局絲毫。
“原德此言不對,你我犧牲了不要緊,但是瓦剌布下如此大局,就是為了一舉動搖大明根本,若是無人向京師報信,大明豈不陷入存亡危急之中?”
“這……”
确實,原來也是因為李賢偶然逃脫回到京師,與大明賢臣于謙共同力主監國朱祁钰登基,然後打了京師保衛戰,否則大明江山又将被草原野狼肆虐荼毒。
李賢也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是多年的忠義仁德自律的他,怎麼也過不了自己内心的那道坎。
見到李賢如此,袁虎目光一閃,許久才歎了口氣,慢悠悠道:
“皇上偏信王振,緻使朝綱不振,奸忠不明,就算救出了皇上,到時他清算我等殺王振那閹賊之罪,朝中王振黨羽無數,你覺得你我還有好活嗎?”
聽到袁虎這話,李賢心頭一禀,也想出了其中的嚴重性,呐呐無言。
“袁虎,你是不是因為保命才不肯救聖上?”
突然,李賢想到了什麼,沉臉寒聲問道,眼中又泛起厭惡之色,似乎袁虎解釋不清就又要翻臉不認人。
對此,袁虎苦笑連連,誰說古人好糊弄,這些滿腦子四書五經的,心思活絡着呢。
“是!”
袁虎沒有着急地去辯駁,而是大剌剌地承認了,一臉坦然。
袁虎這樣,雖然讓李賢很失望,但他心中那懸起的石頭也落下了,他實在不願相信,袁虎是一個武力超群,又是奸詐狡猾之輩,這比無能庸臣更可怕。
不過他沒有說話,而是盯着袁虎,顯然想要其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原德糊塗啊,大明江山是朱家皇族的,但不是皇上一人的,愚以為,社稷為重君為輕,為了保全大眀江山,我袁虎雖隻是一介武夫,也甘願背負千古罵名!”
說道最後,袁虎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整個人也因為激動而臉紅脖子粗。
聽到袁虎這幾乎可以定性為叛逆的話語,李賢也是心潮澎湃,埋首許久,才對袁虎拱手緻歉,袁虎笑笑,表示不介意。
袁虎一路向東,在居庸關時就已經派人去通報土木堡戰敗之事,在居庸關一戰,随後休整東行,此時信使恐怕已經距離京師不遠。
再說土木堡,擒獲大明國君,滅殺文武百官,加上軍隊前後超過四十萬,等于是将大明完全打殘,北方防禦徹底洞開。
而此時也先确實也志得意滿,面對一個個部落首領來表達投誠善意,也先更是酣笑連連,别提多開懷了。
但是有一個事一直讓他積郁于心,耿耿于懷。
“報,奎牛衛統領奎牛那顔有事禀報!”
聽說奎牛回來了,也先懸着的心安定了許多,但想到奎牛親自來報,又有些隐憂,内心隻能暗暗祈禱。
他真的希望,不要再聽見到袁虎那厮的任何消息。
“末将奎牛,見過大汗!”
見到奎牛一路風塵,全身灰塵汗水凝結,十分狼狽,再聽到他那沉悶如雷的聲音,也先強笑兩聲,上前攙扶道:
“奎牛将軍辛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完了,見到奎牛依舊呆立在那裡,連忙試探着問道:
“這一路無事吧?”
說出這話,也先是多麼希望奎牛點頭,可惜,奎牛的反應讓他失望了。
砰!
鐵塔般的奎牛猛的跪下,雙膝撞在石闆地磚上發出震響,五尺厚的地磚直接被震裂開,讓周圍前來恭賀的人都吓了一跳。
“回大汗,袁虎那厮在居庸關下立陣以待,擺出了要跟我軍決一死戰的态勢,我老牛氣不過,就跟他硬拼了一場,結果……”
“損失了多少将士?”
奎牛還沒說完,也先搶先問了出來,他是實在不願如此煎熬了,那滋味太難受了。
“我方陣亡兩千六百餘人,傷者近兩千。”
什麼?
聽到奎牛的回答,所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要知道奎牛的奎牛衛可是也先四大親衛中近戰戰鬥力最強的一支,是也先征調瓦剌各部精壯之士耗時數年,資費無數打造而成,威名在外。
如果傷亡幾百人,也先還能忍受,可結果卻是自己的奎牛衛傷亡近半,這讓花費了無數心皿的也先如何能承受?
不由的拳頭緊握,青筋暴起,也先強壓怒火,冷聲道:
“将整個戰鬥過程細細講來!”
聽到奎牛的講解,也先不信,又從奎牛衛中找來兩個善言之人問了一下,這才信了。
聽完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兄長,是不是說,袁虎傷亡也不小,這說明奎牛衛并沒有完全戰敗。”
說話的是賽刊王,他身為也先的兄弟,深知自己兄長的脾性,和奎牛衛的重要性,唯恐也先因暴怒而失了方寸,過責奎牛,反而不妙。
“大汗,這是個好消息啊!”
突然,一個銳利的聲音傳來,讓悶頭沉思的也先,還有試圖說服也先的賽刊王都是一臉不虞。
“鬼兀,你說什麼瘋話,奎牛衛損傷過半,咱們賴以攻伐的柱石有損,有礙大汗霸業,這叫好消息?”
一個人矮壯大漢似乎意識到了也先的不喜,不由開口斥責到,還乘機向也先表忠心。
“那是你這種庸人的看法而已,此戰剛剛已經聽得很明白了,袁虎原本軍隊大約有五千,在居庸關投入戰鬥也才不到一萬,也就是說他的撒豆成兵并沒有達到登峰造極,而且神兵也不是刀槍不入,這不是好消息是什麼?”
“切,這是什麼好消息,你……”
看到兩人有繼續嗆下去的趨勢,也先一聲低喝,制止了兩人的争辯,開口道:
“好了,事情本汗已知,大元江山是一定要奪回來的,賽刊王,鬼兀留下,其餘人退下吧。”
許多人面面相觑,顯然猜到鬼兀要被重用了,紛紛面露嫉妒之色,那個之前跟他争辯的,低首時眼中有陰寒閃過。
等其他人退下,也先沒有說話,賽刊王當先問道:
“來,鬼兀,你說說,怎麼現在應該怎麼辦?”
也先也看着鬼兀,眼中有濃濃的好奇之色,同時又有些激動,如果鬼兀真有計策的話,那自己心中的隐患豈不是可以拔除?
鬼兀發現自己此時被重用,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故作高深地道:
“即刻進攻!”
聽到這個答案,兩人都是一愣,随即一拍大腿,顯然是允了這個計策。
十六日夜晚子時,一騎手持八百裡加急手令,一路橫沖直撞,徑自奔入郕王府。
然後,驚坐起身的朱祁钰連忙以監國的身份下令京師全城戒嚴,所有四品文武官員連夜進行朝會。
皇極殿上,朱祁钰坐在監國位置上,臉色陰沉如水,下面的文武官員也寒蟬若禁,竟都沒有開口。
雖然表面陰沉如水,内心卻是激動開了,自古深宮無父兄,此時的朱祁钰恨不得自己的皇兄馬上被敵人滅殺。
空曠的大殿中,此時靜默得有些清冷。
“諸位愛卿,剛剛前線戰報,皇兄在土木堡被圍,王振作戰不利,緻使皇兄落入敵手,現在蠻敵洶湧而來,大家都說說,如何是好?”
死寂,朱祁钰沒有說出這話之前,還能聽到微末的呼吸聲,現在,連呼吸都被屏住了。
嘩!
死寂之後,朝堂轟然一炸,百官驚恐了,亂作一團,吵鬧不堪,較之菜市口還喧鬧三分。
砰!
“肅靜!朝堂重地,何人膽敢喧嘩!”
說話的是一個魁梧男子,卻身材高大修長,全身有一股濃郁的儒雅氣息。
似乎此人威勢頗重,許多人都畏懼他,所以真的就安靜下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畏懼他,就比如文臣前排幾人,明明身居高位,卻衣衫不整,長得尖嘴猴腮,臉上帶着倨傲之色,絲毫不将所有人看在眼裡。
“籲,一個小小的侍郎而已,真當你是六部尚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