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傳信的侍衛,陳青池并沒有直接動身,而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署邸。
來人是楊紹元,這點上他倒是沒有太多懷疑,正因如此,楊紹元心裡清楚,對方來找他,多半就是為了畫上女子之事。
想來,這兩日對方已經有了些眉目,這本該是件大喜事。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南門城關一役,郭德海率領的蒙古大軍铩羽而歸,無疑是給陳青池的頭頂上澆了潑涼水。
他之所以為蒙古人賣命,無非就是對方答應隻要能獻出畫上女子,便封他許州一城之地。
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蒙古人在戰場上的表現,似乎距離他預想的尚有不小差距。
這就導緻那日,從城南回來後,陳青池心中就不免泛起嘀咕,眼看何魏等人一一落敗,他冒冒失的就跳出來明着替蒙古人做事,是不是早了些?
搖擺之餘,陳青池幹脆決定,将此事壓一壓,全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每天正常送帥府中進進出出,卻全然不朝這北城邁出半步。
時間一日日過去,一直在北城守株待兔的吳剛等人也坐不住了,終于在第三天傍晚,依舊是一無所獲的他,忍不住跑到了趙振的住處,也就是那武堰的副将,何魏的府邸。
原來那何魏叛亂被鎮壓,連帶着府邸和妻兒老小,也遭到了古裡甲石倫的清洗和查封。
現如今,趙振在武堰手底下做事,自然而然,這座空出的宅子,便被武堰賞賜給了趙振。
由于他光棍一條,身邊除了完顔靖一個不算女眷的女眷外,就隻剩下唐牛兒他們幾個從長葛跟過來的老弟兄了。
于是乎,趙振幹脆帶着衆人,一道都搬進了這處宅子。
畢竟前不久,此地也死了不少人,若隻讓趙振一人住進來,他心裡實有些犯怵。
這也是為什麼,趙振一處沒去,淨留在府中收拾的原因。
眼看着諾大一片宅子剛剛拾掇好,就看到吳剛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見他的樣子,趙振還以為事情有了進展,他忙問:“可是抓住了?
”
“哎,莫說抓了,就是一個人影都沒瞧見……大人,是不是你判斷錯了,興許是别人呢……俺可聽說,帥府前院那個侍衛官也姓陳,還有…還有那騎軍隊的陳都頭,俺看他就很可疑……前幾日俺還聽唐牛兒說,那厮大半夜跑去娼館,保不齊是他色膽包天,看上了完顔小娘子……”
吳剛氣喘籲籲說了一大串,趙振卻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等他說完了,趙振笑眯眯的遞給他一杯茶,先押押嗓子,才道:“找你所言,去逛娼館,那句是想打完顔靖的主意,那我還看你前幾天,偷瞄那丫頭呢,難不成,你也對她有念頭?
”
“噗……”
吳剛口茶水剛咽一半,此刻聽到趙振的話,頓時噴的到處都是,隻見他漲紅了臉,急忙辯解道:“大…大人,俺萬萬沒有這等心思啊……完顔小娘子巾帼不讓須眉,俺隻當她如妹妹一半,又怎麼會生出那種心思……”
見他忙不停的辯解,生怕别人誤會似得,趙振笑着寬慰他道:“我隻是就事論事,打個比方而已,你别激動。
你所說的那個騎軍都頭,還有侍衛官,都有軍職在身。
具我所知,當日許州叛亂,凡與何魏牽連的将官,都被策反,這二人若有嫌疑,絕無可能還會安然無事。
”
見吳剛若有所悟,趙振又道:“之所以,我讓你帶人盯緊陳青池的一舉一動,實在是此人身居幕職,雖處于帥府權力中樞,但身無要責,出了事還能以最快的速度抽身事外。
這樣的人,往往容易被我們忽略,若我是他,也能夠憑此便利,在蒙古軍和昌武軍隻見,遊刃有餘。
”
經過趙振這麼一解釋,吳剛恍然大悟,總算是明白了趙振為何一直盯着陳青池不放。
他有些不忿道:“既然如此,為何大人不直接抓他呢,還要俺們守株待兔,等他自己上鈎!
兄弟們,這幾日吃也不敢吃,誰也不敢睡,就怕遺漏了一點閃失,大人,您可是害苦了俺們!
”
“抓他,憑什麼去抓?
”
見吳剛還和自己端架子,趙振沒好氣的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腳,直踹了吳剛捂着屁股一個勁讨饒,口中連道:“大人贖罪。
”
看對方還算識趣,趙振才道:“你又不是不知,自從逞總領之後,此人就是節帥古裡甲石倫心腹,若是我們貿然将他抓來,隻怕還不等陳青池招供,我們都已經被昌武軍滅了。
”
講到這裡,趙振又壓低了聲音,道:“再者,完顔靖那丫頭在此處,尚無幾人知曉,若因為此事,驚動了帥府,我怕形式會對那丫頭不利。
”
當初在長葛的時候,程毅就曾模糊提過完顔靖的身份,從對方亮出的銘牌來看,必定是宗族子弟。
否則當日,趙振也不會在完顔按春的府衙裡,撞見完顔靖。
現如今,身為古裡甲石倫的幕僚兼心腹,陳青池也在四處找尋完顔靖,這便說明了,對方顯然是知道那丫頭的身份。
所以趙振自然而然的便認為,對方此舉,多半與其主古裡甲石倫脫不開關系,這也是趙振,為什麼不願将實現鬧大的原因。
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将陳青池除掉,然後在想法子瞞住完顔靖,在他府上的消息。
在這期間,趙振也不是沒想過,主動去問完顔靖,可那丫頭似乎還在因為前日,趙振二話不說跑去南門助戰,而将對方一人留在軍營而置氣。
以至于後來,無論趙振問什麼,對方都賭氣似的不答。
看這丫頭軟硬不吃,趙振這才放棄了從她口中問出答案的念頭,轉而從陳青池作為突破口。
想到這兒,趙振吩咐吳剛道:“這樣,你先将安插在各處街口的兄弟們,都撤回來,隻留下兩人,輪番守候在坊市門口就行。
姓陳的那厮,多半是一事有事脫不得身,等到時機成熟,他自然會想盡辦法和楊紹元聯系,等到那時候,你再随時向我彙報。
”
“直娘賊的,也隻能如此了。
”
吳剛點點頭,被趙振一通說,他方才意識到,這件事遠不是他想的那般輕松,簡簡單單一件綁架案,背後居然牽扯出這些錯綜盤雜的細節。
是以,吳剛不敢怠慢,他暗暗記下趙振吩咐後,便一轉身,又沒入了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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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河南這片大地上的局勢,越漸動蕩起來。
蒙古大汗窩闊台北歸,留下大将軍速不台率軍三萬,包圍大金國國都開封南京。
南京告急,金國郎君完顔守緒皇帝,連發數道诏書求援,響應者卻是寥寥。
不得已,完顔守緒隻得下令武仙為參知政事、樞密副使、行河南省事,令其發兵十萬,同完顔思烈一道進京勤王。
一時間,大金亡國的流言,如同陰雲般,在河南大地的上空飄蕩。
許州這裡,古裡甲石倫自然接到了開封方面,發來的勤王诏書。
但旋即,此份诏書便被古裡甲石倫以昌武軍剛剛經曆一場大戰,将士疲憊,城防殘破為由,暫時擱置了。
如此一來,武堰第一個不幹了。
與在場衆軍将不同,朝廷才是武堰的根基,若是開封淪陷,南京城破,對他來說,許州的昌武軍留之又有何意義。
所以在節堂上,武堰當即就提出了反對,并表示無論如何,都要派軍前往南京救駕。
對此,古裡甲石倫隻是冷冷一笑,甚至都不需要他開口,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明顯傾向與拒城而守。
見自己一人反對勢單力孤,不得已,武堰又将目光抛向了坐在後方旁聽的趙振。
在他看來,趙振此人雖不好掌控,卻有幾分才幹。
當日在城樓上與蒙古軍對陣時,對方就能力挽狂瀾,幾次讓古裡甲石倫顔面掃地,想來此刻,對反也不會令自己失望。
想着,武堰便假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諸位都不說話,某也不強人所難,趙将軍,不知你可願往?
”
“卑職……”
說實話,趙振也不贊成的派兵,一方面是記憶裡,那一仗南京是保住了,根本不需要他們費心。
另一方面,就是現在昌武軍還是以步卒為主,根本不适合遠征作戰。
若是有城防可以依據還好,反之,若是在無遮無擋的平原上,蒙古軍幾乎可以吊打這些昌武軍。
說歸到底,還是許州太落後了,被金占具百年,無論是武器發展,還是兵甲制作條件,都無法和同一時期的南宋相比。
越是深入,趙振越是發現許州軍器庫中,許多刀兵戰甲制式還是前遼時期遺留下來的。
就靠着這樣一堆廢銅爛鐵,能夠守住許州,真的算是奇迹了。
慶幸至于,趙振更是明白,這時候的許州,唯一能做的就是自保。
要知道河南諸州,并非隻有速不台一支大軍,除去蒙古本部的軍隊外,其餘州郡的叛軍,義軍更是數不數勝數。
可趙振就算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武堰如今是他的上官,而古裡甲石倫與他之間更是勢成水火,所以,事到如今,趙振也隻能堅定的站在武堰一邊。
就聽他頓了頓道:“卑職願為監軍差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