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欄杆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裡凝。
步入十二月,北邊的天氣着實冷了很多,尤其是陳瑀習慣了江南的氣候,此刻再在北邊呆上一呆,着實有點受不了。
天空空曠碧藍,四周蕭條不堪,陳瑀現在也是發愁的很,雖說他隻是一個監軍,沒有什麼責任和義務帶兵打仗,可是楊廷和那吊毛已經發話,明年開春拿不下流寇,都察院大牢等着你們呢。
桑玉的中牙帳在整個軍隊的正中央,特别顯眼,也幸好不是兩軍對壘,要不然賊子來偷襲,估計現在全軍都在開桑玉的追悼會呢。
牙帳門前有是個身穿铠甲的軍士守着,見到陸完和陳瑀等人來後,詢問了一番,便放他們進去了。
牙帳外寒風呼嘯苦不堪言,一列列軍隊步履散漫的在中軍巡着邏。
牙帳内卻别有洞天,剛掀開棉絮門簾,便有一股熱風鋪面而來,進去之後,渾身暖洋洋的。
牙帳很大,足足有适才接待陳瑀的四五個大,牙帳内四周大約放了十幾個火盆子,火苗竄的很高。
兩旁擺放着大明疆域圖,以中軸線為界,兩旁整齊的擺放着簡易的案幾,主位中央上坐着一個身穿黑色貂絨服的中年男子。
他此刻正手持羊肉和美酒,滿嘴流油的吃着。
見到陸完後,舔了舔手上的油脂,對陸完道:“陸參将,快入座。
”
對于陳瑀和沈飛,他甚至都沒有看一眼。
陸完滿臉尴尬,對陳瑀抱歉的笑了笑,然後對桑玉道:“總兵官,這乃是巡按禦史陳瑀陳大人。
”
桑玉淡淡的瞥了一眼陳瑀,“哦。
”
哦,就一個哦字算是和陳瑀打了招呼了。
陳瑀到也不生氣,抱拳道:“見過桑總兵官。
”
桑玉點了點頭,像是指點後生一般道:“嗯,陳大人是個文官吧?
上個監察太監被流矢射死了,陳大人随軍出征的時候可一定要小心,賊子兇猛狠辣殺人如麻。
為了安全考慮,出軍的時候,陳大人就負責鎮守後方好了。
”
看樣子桑玉像是關心陳瑀一樣,可是陳瑀作為監軍,打仗不跟着,他奏折如何寫?
桑玉讓自己鎮守後方,表面看起來好像是為陳瑀考慮,實際上怕是别有用心。
陳瑀這官場老油子,自然也不會這個時候和桑玉對着幹,恭敬的點點頭,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甚是得桑玉的好感。
“對了桑總兵,我見軍帳内兵士皆無事,為何不操練?
”陳瑀問道。
“哦,陳大人有所不知,現下這天氣,寒冷的緊,兵士操練的話容易受傷,大冷天,一旦受了點傷病風寒,若是賊子來襲,那就不妙了。
”桑玉道。
這麼有道理的話,從一個總兵官嘴中說出來,陳瑀真是驚呆了,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窩,古人誠不我欺也。
“可否請桑總兵給本官指點指點下一步以及未來的作戰計劃和部署?
”陳瑀道。
桑玉聽到這裡,臉色微微變了變,不過還是淡定的開口道:“未來的作戰計劃便是重點防禦河北山東和河南等地,以逸待勞。
至于部署,河北山東河南,本官皆已奇兵三千遊蕩,加上各地屬守兵,一旦戰事發生,便可以前後夾之,賊子可破矣。
”
他說完還看了看陳瑀,見他一臉迷茫,哼,不過是個白面書生,知道什麼行軍打仗,老子這一番話估計是将他吓住了,那小子也不能說自己不懂,你看,他這不是點頭了?
“既如此,為何河北賊子還未拿下?
”陳瑀像是想到了什麼,然後又問道。
桑玉倒是沒有生氣,笑了笑道:“陳大人初來乍到有所不知啊,我軍勇猛,賊子望而生卻,一旦見到我後援部隊,他們總是先潰敗逃亡。
”
他說着,惋惜的捶了一下桌子,“雖我軍大勝小勝不斷,可終究無法大獲全勝,斬殺劉六兄弟。
”
勝利不勝利這個陳瑀不敢說,隻要他想要軍功,沒有戰事也可以說是勝利,配合着鎮守官,将情報傳到北京,你升官我升官,大家一起發财。
“對了,聽陸參将說,我軍軍饷不夠?
”陳瑀突兀的問道。
桑玉笑着歎氣,“誰不是說啊,軍饷大部分都供給到了九邊,能到我們這裡的不多,本官甚至都将自己的祿米分發給兄弟們了。
如果有戰事發生,兄弟們若有戰死,本官還有額外折算成的二兩銀子送給他們的親人和家人。
”
看樣子這裡的福利待遇都挺好的,當然這也是桑玉嘴上說說罷了。
大緻了解了一些情況後,陳瑀便離開了,依陸完所言,這兩天便是發饷銀的日子,到時候隻要看一看,再和兵部銀對上一對,就可以知道這些饷銀到底到沒到軍兵的手上了。
出了牙帳後,沈飛搓了搓手,對陳瑀道:“大人,這桑大人看起來是個挺有心的總兵官啊。
”
“為什麼這麼說?
”
“你看啊,一心為軍士着想,這麼寒冷的天氣怕軍兵得了風寒,布置的策略也很有章法,軍士死了還有補貼,這些不都是挺好的麼?
”
陳瑀擡頭看了看天,道:“一會要打雷下暴雨啊。
”
沈飛也擡頭看了看,雙手縮在袖籠裡,含笑道:“大人莫要開玩笑,這天怎會打雷?
更别提暴雨了。
”
“你也知道這話不可信?
”
“嗯?
大人意思是桑玉在撒謊?
”
“幾分真幾分假。
”陳瑀道,“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觀察,當我問他河北賊子為什麼沒有拿下的時候,他臉上劃過了短暫的不快,一閃即失,還有,你武當山學過藝,請問你師父會不會因為現在是寒冬臘月而讓你停止訓練?
業精于勤,而荒于嬉。
這道理你不懂嘛?
”
沈飛若有所思,仔細一想,确實是這個理,“那家夥逢場作戲?
”
“是有點。
不過現在初來乍到,也都吃不準,想要知道軍隊的狀況,問将領是不行的,找個時辰問問軍兵就知道了。
”陳瑀笑道。
等陳瑀一行人走後,桑玉也将來了守門的衛士,他此刻臉上才露出一股子厭惡和擔憂,對軍士道:“讓張千戶過來。
”
片刻後,一個喝的滿臉通紅的千戶官走到了桑玉的牙帳,抱拳高喝:“總兵官有何吩咐!
”
“少他娘的來這套,醉了沒有,沒有的話就給老子醒醒,不然你這顆人頭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沒了。
”
見桑玉不像是開玩笑,張千年立刻清醒了三分,“總兵大人,出什麼事了?
”
桑玉将陳瑀等人前來的消息告訴了張千年,适才的談話也一個不漏的說了出來,然後桑玉道:“莫要看他東問西問,可是最後的重點還是放在了軍饷上,我覺得他可能不太相信我,你一定要讓兄弟們監視好陳瑀,這期間他肯定也要找軍士了解,這些你都給老子安排妥當了!
”
“是!
大人放心。
可是萬一……”
“如果真的到了說萬一的時候,這貪墨軍饷之罪,你覺得是你這個千戶還是我這個總兵能擔待的起的?
真到那時候……”桑玉雙目眯在了一起,“殺!
”
然後又對張千年道:“流寇說好打也好打,說不好打也不好打,本官之所以拖延這麼久,還不都是為了那些軍饷,這件事絕對不能走漏出去!
”
張千年點點頭,此刻酒也已經全部醒了,出了牙帳,冷風鋪面而來,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望着陳瑀的牙帳方向,心裡有有苦難言。
張千年沒到河北前是固原的守将,陳瑀的能耐他是知道的,一種不祥的預感一直缭繞心頭。
良久後,他的眼神還是堅定了起來,桑玉說的對,既然已經上了賊船,必須一條道走到黑,如果真的到了水落石出那一天,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
打定主意之後,他便朝幾個總旗官的牙帳走去,那些個總旗官此刻也是喝的東倒西歪,被張千年一頓狂扇臉之後才清醒。
将桑玉吩咐的事,一一交待給了這些人,并言道:“若是有一點閃失,你們祖宗十八代的墳老子都給你們崛起來!
”
剛來牙帳的第一個夜晚,陳瑀睡的很安詳,可是有些人卻不一樣了,徹夜無眠。
翌日一早,寒風依舊,雖有太陽,也罩不住刺骨凜冽的北風,這天早上,他皺着眉頭,找到了那些還在熟睡的軍兵們。
軍兵們被人饒了清夢,一臉的不快,即便知道是禦史陳瑀,他們也沒有給什麼好臉色。
這就是桑玉口中的良兵猛将!
問了幾遍後,那些軍兵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陳瑀淡淡的笑了笑,那笑容陰深恐怖,然後他抽出那說話狂傲的軍兵腰上佩刀,一刀砍了下去!
皿濺當場,所有人呆若木雞,終于從清夢中蘇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