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往事不堪回首,說多了都是眼淚。
淑梅還記得當時的情形,本以為帆布書包到手了,結果卻看到了一罐子碎瓦片,滿懷的希望化作泡沫碎裂,那種失望和心痛難以用語言表達。
她像瘋了一樣,拿着裝滿瓦片的罐子去質問娘,這東西藏的隐秘,隻有娘知道在哪裡,所以也隻有一種可能,是娘拿走了洋鐵罐子裡的錢,然後用瓦片替換了。
“娘,你不是說,隻要我存滿了這個罐子,就讓我買書包和鉛筆盒,你把錢弄到哪裡去了?”
淑梅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家裡拖累大,娘身體又不好,所以從來不提要求。
可鐵罐子裡的錢,是娘主動說要給她的,既然答應了,為何又出爾反爾?
如果娘當初不作出承諾,淑梅也不會像個傻驢似的,不管寒來暑往,都在不停的編席子。
面對淑梅的質問,娘并沒有不好意思,而是皺起了眉頭,“你看咱這個家,是能用起帆布書包的家庭嗎?我的病是無底洞,都是我拖累了你……”
說到這裡,淑梅哭了,眼淚是無聲的流,嘩啦嘩啦瞬間濕透了半張枕巾。
四舅母被妹妹說的心酸,她也哭了,這都是窮鬧的,她急忙找了一條幹爽毛巾,遞給淑梅擦眼淚,“這事是娘做的不對。”
貧窮并不是出爾反爾的理由。
淑梅擦了擦眼淚,“沒事兒,反正那以後,我也沒去上學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四舅母是個孝女,但這事兒,她也得說,是娘做的不對。
“淑梅,别灰心,我不是要給娘找借口,日子總歸會好起來的,下一步你還要讀書,這回你的書包鉛筆盒學費都包在姐身上。”四舅母摸着妹妹枯黃的頭發,輕聲安慰她。
都是在村裡長大的姑娘,以前娘最喜歡說的話,就是熬吧,一輩一輩的,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四舅母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的,生活裡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絕望和無奈,隻能煎熬着,忍耐着,慢慢把日子過下去。
可自打元妮拉扯着他們一起掙錢,四舅母就看到了滿滿的希望,原來日子不需要熬也不需要忍,隻要勤勞努力,就可以得到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她不想講太多道理,道理說破天,也不如做一件實事,讓淑梅慢慢體會吧,以後她就知道了。
淑梅點頭,姐妹兩個手拉到了一起。
陳家都是寬厚人,把貓蛋狗蛋的東西要回來以後,就當這事兒過去了,并沒有跟外人多提。
反倒是老隊長一家子很在乎。
有天四舅舅早起出門,赫然發現,陳大勇在打掃巷子裡的衛生,可把他吓了一跳,“大勇,你現在能幹活了嗎?咋不多歇幾天?”
“掃地又不累,醫生說過,讓我多活動,說是皿脈暢通了,恢複的更快。”
見陳大勇堅持,四舅舅隻好說道,“那你悠着點兒,掃完了去我鋪子裡坐坐。”
陳大勇還真去了,姥爺讓他去隔壁小人書店坐,他死活不去,“都是小孩,萬一被我過了病氣咋辦?”
姥爺勸不動,燒了一壺熱水泡茶,給陳大勇端過來,讓他坐下慢慢喝。
四舅舅一邊兒給顧客補車胎,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陳大勇聊着,聽陳大勇的說法,下周他就準備出攤了。
“我今天過來,還真有事求你。”陳大勇摸着熱乎乎的茶杯,笑得很腼腆。
“這麼鄭重幹啥?有事你就說,能幫我一定幫。”
“你家人多,有沒有穿壞的舊皮鞋舊靴子?讓我拿回家去補一補。”
原來是這個忙。
陳大勇要擺的攤子是鞋攤,普通鞋粘個鞋底啥的都好說,技術性不強,陳大勇最擔心的就是皮鞋皮靴。
據陳大勇說,修鞋的工具已經到手一陣子了,他天天在家練手,“但心裡還是沒底,皮鞋皮靴都貴,我怕給人家修壞了,掙不到錢還會有麻煩。”
四舅舅笑道,“難為你有這個心思,我家就有皮鞋,我回家給你拿來,再看看别人那有沒有要修的鞋,你都一塊兒拿回去練手吧。”
喝完了茶,陳大勇就走了。
四舅舅把這事兒跟大家夥一說,大家夥都很支持。
像陳大勇這樣,才是過日子的樣子,錢不是大風刮來的,隻有用心經營,錢才願意進門。
陳大勇很勤快,第二天,他就把修好的皮鞋都給送回來了。
每雙鞋都修的平整,重新給粘了鞋底,還打上了鞋油。
一開始陳大勇還顧忌着病人不進門的說法,站在院子門口,說啥也不肯進去,是四舅舅硬把他給拽進屋的。
“你這是幹啥?你們看看鞋修的咋樣,給我多提意見就行。”陳大勇很局促。
“行,鞋子放下慢慢看,你先進來坐下,中午咱們一塊吃頓飯。”
“不行,我不在你家吃飯。”
陳大勇跟何桂枝完全是不一樣的性格,何桂枝是能糊弄過去,就盡量糊弄,能粘上的便宜就盡量粘。
陳大勇則很自覺,自打病了之後,他就輕易不去别人家做客,免得招人忌諱。
元妮兒一家子都是好人願意幫他,越是這樣,他越不能蹬鼻子上臉。
陳大勇說啥都不進屋做客,大家夥隻好現場看皮鞋,還别說,鞋面平整,針腳整齊,手藝真不錯。
“大勇啊,你這手藝沒得說,可以出師了。”姥姥點評道。
“真的啊?”
“真的。”
第二天,陳大勇就正式擺攤了,他擺攤的位置,正是四舅舅一開始修自行車的地方。
這一片的流動攤位,都歸丁老太太所在的居委會管理,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也是因為熟人多,好照應。
好些人都知道陳大勇的事兒,知道他就是那個免費換腎髒的幸運兒,為了支持陳大勇,大家專門把舊鞋子找出來,送到他的攤位上修理。
一時間,陳大勇的鞋攤生意火爆,甚至還出現了排隊的迹象。
元妮拉上淑梅,正坐在小人書店裡看熱鬧,就看到戴科長氣喘籲籲的找了過來,“我說小元同志啊,你怎麼還坐得住?”
“出什麼事了?”
“我說小元同志,你可長點心吧,你和傑克同志那買賣,有人要摘桃子啊……”戴科長很着急,大冷的天,腦門上都冒汗了。
第417t章摘桃子
“戴科長,您能說具體點嗎?”元妮趕緊把戴科長請進屋來。
“是這麼個情況,你們不是幫傑克同志設計了陶瓷葫蘆嗎?我今兒聽說,第一陶瓷廠的人也在聯系傑克,好像就要簽合同了。”
戴科長喝了一口茶水,結果汗出的更多了。
“第一陶瓷廠?”
據戴科長說,能夠批量生産陶瓷的廠子不多,第一陶瓷廠就是其中一家。
這家廠子規模不算小,前身是私人作坊,經過公私合營改造後,變更為國有企業。
元妮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人搶買賣不奇怪,關鍵問題是,“他們咋知道傑克?又是咋挂上鈎的?”
戴科長歎了口氣,身在商業部門,這種事情他見的多了,“這還用問嗎?肯定是經手人透露消息了,你對象那邊,可靠嗎?”
要想成功燒出陶葫蘆,得有樣品,其次是設計圖,最後才能生産,這三個關鍵環節,有兩個都涉及到了工廠的人,所以戴科長才會把矛頭指向顧超。
“我這就打電話問問他。”元妮不開心了,不就是弄個陶葫蘆嗎?怎麼還花樣百出呢?
顧超接了電話,“你是說,第一陶瓷廠在跟傑克談合同?”
“戴科長專門過來送信,樣品在我手裡,肯定是工廠出問題了。”
“我明白了,你稍等一下,我現在就查。”
很快,顧超就把電話打過來了,“第一陶瓷廠拿到了一份設計圖,但這份圖紙很不成熟,距離傑克的要求還有差距,是魏總工畫的圖紙洩露出去了。”
“魏總工不是還在病床上躺着呢嗎?”
“這件事情說起來有點複雜,我跟第一陶瓷廠的人聯系,讓他們返還設計圖,他們已經同意了,說這就把圖紙送過來。
等我拿到圖紙就去找你,其他細節,見了面再說吧。”
元妮隻能挂斷電話。
戴科長還在小人書店等着呢,元妮過去的時候,隻見他手拿一本射雕英雄傳,跟小孩們擠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哈哈哈哈哈,你還别說,這小人書真有意思,讓人一看就放不下來,待會兒我得借幾本。”戴科長笑呵呵的說道。
“沒問題,戴科長你再坐一會兒,顧超馬上就過來了。”
“問題能解決嗎?”
“應該差不多,第一陶瓷廠妥協了。”
“行,那我再看會兒書。”戴科長說完,又笑眯眯看起了小人書。自打離開學校之後,他就沒這麼用功過。
以前大家夥也看閑書,都是些嚴肅文學,讓人越看越瞌睡的那種,武俠小說跟嚴肅文學完全不同,它為人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不大會兒功夫,顧超就趕過來了,他笑着跟姥爺打招呼,“生意不錯啊,一大清早就這麼多人?”
“這不寒假嗎?方圓幾裡地的小孩都來了。”
不管是做哪一行,貨源和客源都很重要,因着小人書店的生意好,好些個人都仿照小人書店,開起了租書行。
這些新開的店,無一例外受到了貨源的限制,武俠連載小人書在内地并沒有賣的,花多少錢都買不着。
而姥爺的小人書店就不一樣了,店裡不僅有元妮從香江帶過來的新書,秦鴻飛還給補了一次貨。
現在小人書店是全京城頭一份,有不少喜歡武俠作品的大人,也會過來借書看。
姥爺給幾人找了個空地兒,讓他們坐下說事。
戴科長終于舍得放下小人書了,“小顧,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第一陶瓷廠是怎麼聞到味兒的?”
顧超以手握拳,抵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魏總工是我師傅,第一陶瓷廠的廠長是我師兄。
我師兄看病的時候,魏總工給他看了設計圖初稿……”
照理說,身在曹營心也該在曹營,魏總工是廠裡的總工程師,就應該站在工廠的角度,為工廠着想。
可他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把有外彙的訂單圖紙拿給外人看。
“雖說這張圖是魏總工畫的,但所有權并不歸他所有,他這種行為,算不算洩密?”元妮問道。
“算,我打電話去醫院,魏總工解釋說,師兄上門去探病,他隻是随口提了一下,并沒有想那麼多。”
魏總工的意思是,他洩密的時候,純粹把第一陶瓷廠的廠長當成自己人來着,他可沒想到對方當了真,不僅剽竊了圖紙,而且還想把大客戶傑克挖走。
因為顧超和第一陶瓷廠的廠長是師兄弟關系,魏總工希望顧超息事甯人,把這當成内部矛盾處理就好。
此話一出,就連戴科長都震驚了,“這能是内部矛盾?要是第一陶瓷廠得逞,你們的外彙訂單就被搶走了。”
“是啊,幸虧魏總工手裡隻有初稿草圖,而且傑克這個人挺講究的,雖然第一陶瓷廠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可他并沒有接。
說是跟元妮合作挺好的,元妮還請他吃過飯,他不能做這種背信棄義的事。”顧超笑着說道。
請傑克吃過飯?
元妮立刻想起了六個糖水荷包蛋,啊這……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能力差一點不要緊,可以再培養,若是心思歪了,那就不能留了。”顧超嚴肅起來。
戴科長點頭,“你說的對極了,如果不是魏總工倚老賣老,胳膊肘朝外拐,根本不可能節外生枝。”
顧超點頭。
三人第一時間去看望了傑克,這位金毛小夥子的說法,跟他們得到的消息一樣,“我隻跟你們合作。”
據傑克說,他把樣品照片傳回國了,目前還在走流程,不出意料的話,應該能順利把合同簽下來。
得了傑克這句準話,大家夥才放心,顧超返回了廠裡,開始處理洩密事件。
為此,他專門招集廠一級領導開了會議。
事情因自己而起,魏總工拖着病體,也參加了會議。
顧超雖年輕,卻鎮得住場子,“客戶委托咱們生産的圖紙外洩,差點給廠裡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當事人不可能免責,該怎麼處理,大家都發表一下意見吧。”
他說完這番話,卻沒人發表意見,會場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都是當領導的人,心思肯定比較缜密。
要說魏總工人緣有多好,大家夥都向着他,那倒也不至于。
恰恰相反,在座的廠領導們各自分管一攤子事兒,他們之間是存在競争關系的。
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魏總工因此事而受到了處理,大家肯定很樂意把他的權利瓜分一空。
但主動提出對魏總工的處理意見,而且是當着人家的面提,這實在太得罪人了,所以現場根本沒人吱聲。
顧超左右看了看,闆着臉說道,“沒人發表意見是吧?那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