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沉默半晌。

　　可最後，還是有幾個男人站起來，先是對着蘇十一鞠躬，然後則是去将蘇明禮和孫招娣吊起來挂在樹上，然後劃開他們肌膚。

　　“拿碗來，快。”

　　“每一個人都去排隊，領一碗，都必須喝下去！”

　　村長命令道。

　　隻不過之後村長又對蘇十一說道：“十一娘，你們一家，怎麼辦啊？”

　　即便能忍下惡心，為了活命，喝下鮮皿，但是喝自己親兒子的鮮皿，這未免太過殘忍了。

　　蘇十一搖搖頭：“村長，不用管我們了。你們……喝吧。我們一家去那邊轉轉。”

　　看着蘇十一難過的樣子，村長除了保持沉默，已經找不到任何的話語來安慰了。

　　畢竟在這樣的時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蘇十一領着一家人繞過山壁，走到了一個村民看不到的地方。

　　蘇明仁格外的沉默。

　　一向沉默的大丫忽然小聲地說道：“娘，咱們會死嗎？”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張氏無比肯定的說道。

　　可大丫卻悲觀極了，她低着頭說：“娘，要是……真的沒辦法了，你們就喝我的皿吧。我最沒用了，二丫還能保護你，娘。”

　　她在這個家裡是最沒用的。

　　這是大丫一直很自責的一點。

　　所以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她願意犧牲自己。

　　“你胡說什麼？”

　　“姐，别亂說！”

　　“他爹！”

　　一家三口紛紛淚流滿面。

　　就在這時，蘇十一忽然拿出來六個個頭不大的梨子，但黃黃的顔色，仿佛能透過表皮看見内裡的多汁。

　　“這是……”

　　“噓小點聲！”

　　蘇十一壓低聲音厲喝，同時吩咐道：“蘇明仁，你去那邊放哨，看着别有人過來。”

　　“哦哦。”

　　蘇明仁乖乖聽話。

　　可蘇十一還是不放心，再次囑咐道：“也别太傻呼呼的直接盯着，讓人懷疑。”

　　“好。”

　　蘇明仁照做。

　　二丫拿到一個鴨梨，興奮地上去就是一口，同時還不忘問道：“奶奶，你哪裡拿來的鴨梨啊，可真甜！”

　　張氏等人也好奇地看着蘇十一。

　　蘇十一張嘴就是忽悠：“夢裡一個老神仙給的。”

　　“騙人。”

　　“不信。”

　　蘇十一翻了個白眼：“愛信不信。快吃，記得不要告訴别人。”

　　幾人瘋狂點頭。

　　之後蘇十一又拿出唯一的一張餅，已經硬邦邦的了，但在這種時候已經是很難得的東西了。

　　蘇十一将之分開，一人分了小孩巴掌大小的一塊，就着鴨梨的汁水，倒是也勉強咽下去了。

　　等吃完，再換二丫去守着，蘇明仁來偷吃。

　　這一次蘇明仁倒是沒有天真地問，為什麼不分給其他人。

　　一口餅，一個鴨梨，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吃完了。

　　然後一家人一邊沉默地往回走，一邊說話。

　　“娘，對不起。要是一開始我沒攔着你的話，今天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蘇明仁沮喪極了。

　　他想讓家裡每個人都好。

　　可最後呢？

　　媳婦女兒不高興，二弟也不滿意，娘差點被三弟打死，三弟夫婦也……

　　“我明明想讓每個人都好，可最後卻是每個人都沒好……娘，你說我是不是個掃把星啊？”

　　蘇明仁的步履都艱難了。

　　好累啊。

　　累到他覺得自己擡起頭來，都太難太難了。

　　對此，蘇十一不僅沒有寬慰，反而認真地點頭：“是啊。”

　　“如果當初你沒攔着，那我不會差點被打死，二丫不會留疤，你媳婦不會背人一路。”

　　“還有糧食和水，沒有他們一家三口的話，現在咱們的水應該還有一些，不至于這般艱難。”

　　随着蘇十一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蘇明仁都的腰都更彎幾分，到最後，已經直不起腰來了。

　　他……

　　原來這麼糟糕啊。

　　“奶奶……”

　　二丫看着自己爹爹頹廢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喊了一聲奶奶，想要阻止什麼。

　　可蘇十一并沒有看二丫，而是繼續毫不客氣的說道：

　　“如果我當時就被蘇明禮殺死，或者死在逃荒路上。你覺得你們一家幾口，還能平平安安地站在這裡嗎？蘇明禮，會放過你們嗎？”

　　“或許，在半路上他們就搶走所有的東西，丢下你們跑了。”

　　“又或者，更糟糕一點，碰上買孩子的，他會把你的兩個女兒賣了，換來的糧食和水，給他的兒子。”

　　随着蘇十一的每一句話落下，蘇明仁的腦海中都勾勒出一個凄慘的畫面。

　　而張氏，同樣如此。

　　夫婦兩個漸漸地握緊了拳頭。

　　讓他們吃點苦，受點罪，沒什麼。可孩子是他們的軟肋。

　　蘇十一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一般，暴風卷入，毫不留情。

　　“蘇明仁，我承認你很善良。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都能想到他人，有一個澄澈的善良之心。”

　　“可這個世界是複雜的，并不是你以善心之心對他人，便能獲得滿滿的善意。想要做好人做事沒錯，但要在保護好自己和家人的前提下，才是好人好事。否則，就是将你的至親至愛拖入地獄深淵的——惡魔！”

　　随着最後兩個字吐出，落下，蘇明仁忽然悲憤地大吼一聲。

　　“不——”

　　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一拳一拳，錘在地上，一顆心痛苦地撕扯着。

　　蘇十一停下腳步，話音不停。

　　“我也有善心，猜測到這裡有絕大可能有水源。所以在遇見村長之後，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了他們。”

　　“但當他們因為蘇明禮的事情想甩了我之後，我也毫不猶豫地攻擊他們。”

　　“蘇明仁，你明白嗎？”

　　善心沒有錯。

　　但保護不了自己的善心，就是錯！

　　其實經曆了這麼多事情，蘇明仁怎麼可能不知道，不明白？

　　隻不過他有些無法接受罷了。

　　尤其是做出這一切，打破他多年以來的理念的人，是他的親弟弟，他想要努力保護的家人！

　　這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打擊都是巨大的。

　　蘇十一不知道如果換成自己，是否還能如此冷靜。

　　因為她現在的冷靜，全都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蘇明禮當成家人啊。

　　所以蘇十一蹲下，伸t手摸了摸蘇明仁的頭，溫柔極了，像是小時候哄小孩子一樣，柔柔地哄着他：

　　“明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已經很好了，娘相信你以後會變得更好，對嗎？”

　　蘇十一不想用力過猛，讓蘇明仁從此以後都不敢做好人好事。

　　那就糟糕了。

　　“娘！”

　　蘇明仁如受傷的幼獸一般，發出一聲聲嗚咽，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娘親。

　　他的娘親，他的依靠。

　　“哎，娘在！”

　　蘇十一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着蘇明仁的頭發，背後，盡力地安撫着這個可憐的孩子。

　　其實如果不是遇見蘇明禮這麼個畜生弟弟，蘇明仁也許也不會如此吧。

　　都是可憐人。

　　不遠處的荷花村村民看見這一幕，都以為是蘇家人是因為蘇明禮傷心的，頓時心裡都複雜極了。

　　村長劉炳坤更是抹了一把老淚，咬牙鼓氣：

　　“都給我忍下惡心，喝下去！”

　　“為了活下去！”

　　“也為了不辜負蘇家人的犧牲！”

　　想想蘇家人的犧牲，他們是不是有些矯情了？

　　有了這樣的念頭，衆人一個兩個就都捏着鼻子，忍着惡心，将一碗碗皿遞到嘴邊，一口氣喝完！

　　“嘔！”

　　有人下意識地嘔吐了起來，卻立刻伸手捂着嘴，強迫自己咽下去。

　　有的孩子吓得哇哇哭，但大人也沒有别的辦法，隻能編造謊言欺騙孩子，這不是皿。

　　放幹了蘇明禮的鮮皿，終于讓整個荷花村的人都緩解了嗓子裡火燒火燎的疼痛。

　　村長深吸一口氣，說道：“有沒有麻袋？把孫招娣裝起來，背着上路吧。”

　　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等着。

　　萬一和蘇明禮合作的人，又或者強盜，又或者其他流民來了怎麼辦？

　　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一丁點力氣打架了。

　　“出發？去哪裡？”

　　“爬山！”

　　村長咬牙說道。

　　與其在這裡等死，倒不如努力地往上爬！

　　至少，上面有希望！

　　至少，不能等死！

　　在村長的鼓舞下，大家都收拾好各自的東西，互相攙扶着艱難的往山上爬去。

　　爬山，極其耗費體力。

　　但是村長擔心他們爬得太低被人發現，反而會暴露水源的事情，于是就讓大家夥咬咬牙，一口氣爬上了三百米的高度，見大家實在是爬不到了，于是便讓大家各自找巨石隐藏，避免被下面的人發現。

　　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但是村長還是鼓勵大家努力往上爬。

　　“有力氣的，就往上爬一些吧。男人們咬咬牙，多爬高一些，就能更早地拿上水源。這樣便能更早地拿上水源回來給自己的媳婦孩子老娘！”

　　“村長，不如先讓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然後……咱們選出三五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拿上水囊和……孫招娣的屍體，繼續往上爬！”

　　蘇十一在等村長說完之後，便主動說道。

　　隻是單等着蘇明義，時間有些長了。

　　而且枯燥的等待，會将人折磨瘋的。

　　與其每個人分一點點皿喝，倒不如再次孤注一擲！

　　村長聞言點頭：“還是十一娘聰明啊，這個方法可行。那就……”

　　“村長，我去！”

　　“村長，我去！”

　　……

　　村子裡強壯的男人何止三五個？

　　隻要不是傻子就明白，能得到這個名額，就能更早地得到生的機會！

　　如此巨大的誘惑之下，誰能坐得住？

　　“憑什麼你先去？”

　　“你跟個弱雞似的，去了也是浪費！”

　　眼看着村民們都要打起來了，村長無奈呵斥阻止。

　　誰知道一個岔氣，村長咳嗽不停，居然吐出一口鮮皿來！

　　“他爹！”

　　“爺爺！”

　　頓時所有人都安靜了。

　　村長坐下，疲憊不堪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咳咳，這，咳咳，都是十一娘的功勞，咳咳，孫招娣又是你家的，咳咳，人。選誰去，咳咳，就讓十一娘你決定吧。”

　　幾乎是瞬間，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望向蘇十一！

　　蘇十一如芒在背！

　　這老狐狸，将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居然推給她了？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