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束月芝被救了上來。
青色的僧尼長袍,濕漉漉的,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多……多謝夫人,多謝恩公。”
為了避嫌,晏泱直接扭過頭去,把自己的皮裘大氅解下,披到了崔茗身上:“娘,冷麼?”
“腳有些冷。”
茗國夫人受了寒,右腳在冷水中浸泡後,幾乎失了隻覺。
晏泱趕忙把她背到了寬敞的車廂裡,親自揪了熱面巾,給她擦臉擦手。
遞上備用衣物,和溫暖的湯婆子。
車夫和随行的士兵,都是伶俐人。
自家老大不願意搭理那兩個落水名節有損的年輕女子,他們便上前,把甲胄外的披風取下,丢到了束月芝和掙紮着自己爬上岸的蘇婉婉身上。
“貧尼月芝……是法雨寺代發修行的女尼。”
任務失敗,束月芝捏緊了佛珠手串,面對審問,并不驚慌,而是用一種委屈兮兮的口吻道,“奉師父之命,去給一戶人家做法事,結果路過河邊的時候,這位女施主忽然沖出來對貧尼破口大罵,并把貧尼推入河中,貧尼也不知道……怎麼得罪這位女施主了。”
作為一個刺客,潛入敵區執行刺殺任務,必須有一套全新的身世。
法雨寺代發修行的尼姑,就是她的新身份。
晏泱狹長的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捉摸的光芒:“哦?”
束月芝心懸着,雙手合十磕了個頭:“若非恩公搭救,怕是要溺死在河中。阿彌陀佛——老夫人慈悲,貧尼感恩不盡,此後定日日于佛前為她老人家念經祈福。”
她不會去勾引攝政王,眼睛裡無雜欲,不像蘇婉婉那般看攝政王的眼神火熱大膽。
經衛公公引薦,瞻仰皇帝天顔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淪陷了。
晏泱并沒有因為她刻意讨好母親的話,就放松警惕,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度牒。”
束月芝迷茫:“度……度什麼。”
她怎麼聽不懂,攝政王在說什麼。
晏泱眸如霜劍:“抓起來!”
士兵立刻扭住了束月芝的胳膊,反剪至背後,用鐵鍊鐐铐鎖住。動作十分粗魯。
束月芝吓得臉色慘白,哀聲求饒:“恩公饒命,貧尼做錯了什麼,還請恩公明示!”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剛才一切還是好好的,怎麼忽然要捉拿她。這個法雨寺尼姑的身份,是完美的啊,她行刺也失敗了,匕首早就被她丢入了河底,沉下去了。
“你連度牒都不知道是什麼,還敢謊稱是僧尼?”
晏泱口氣很硬,“下昭獄,讓東廠審。”
束月芝要哭了,落入東廠番子手裡,酷刑來一遍,焉能有命在?
“不要!貧尼隻是個無辜路過的修行之人……”
“民間私自剃度、不事生産的僧侶尼姑太多,雲煌令禮部成立了度牒司衙門,管轄約束他們,通過考核每三年隻發放一千度牒,隻有持有度牒的僧尼,才是國家承認的出家人,方可行佛事。”
一道清冽的女聲,自身後傳來。
晏泱猛地回頭,看到了未婚妻,他心口一熱:“你怎麼來了?”
慕聽雪擔憂道:“我帶着孩子在鋪子裡等你們,過了辰時牌,還未至,猜可能是遇到了麻煩,便來河對面迎一迎。”
晏泱垂眸道:“抱歉,耽擱了。”
跪在地上的束月芝見到慕聽雪的刹那間,整個人僵硬在了那裡,一股寒意從頭頂蔓延到了腳底。
自慚形穢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她切身體會到了。
她是個赝品。
眼前這位,是真正的長公主。
少年天子看不上她,嫌棄她眉眼不夠像眼前這位高貴美麗的殿下,所以不肯納她入後宮寵幸……
“簡單來說,度牒就是僧尼的身份證。”
慕聽雪如點漆的眸子閃了下,古怪地盯着這個假尼姑。
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不在少數。
可會不會太巧了,剛好這麼一個與自己有幾分像的年輕女子,在未婚夫和未來婆婆的必經之路上落水。茗國夫人心地善良,必會忍不住搭救。
“貧尼的師父,是法雨寺的明空師太。貧尼遁入佛門的時間并不長,t還在代發修行中,尚無度牒,以後……以後定會想法子補上。”束月芝拼命給自己找補。
“不是補上,是考上。”
慕聽雪糾正了她,“每隔三年來雲都進行考試,考經文戒律、佛法典故,考上了才能叫出家人。領取禮部發放的度牒。”
束月芝更尴尬了,咬緊了嘴唇:“貧尼會去考……”
可惡。
衛公公怎麼沒有幫她把度牒直接辦好?還要她日後親自去考試,她是個假尼姑,哪裡會背得清規戒律,晦澀的佛法經文。
“你總是自稱貧尼。”
慕聽雪挑眉,“姑娘可知,《雲煌律》有規定,凡無度牒私自出家為僧尼者,一律嚴懲不貸,發配邊境充軍,永不赦免!”
對僧人數量控制的法律條陳,不止雲煌有,另一個時空的華夏也有,明朝時期查得非常嚴。尤其是嘉靖帝時期,度牒發放數量更是對半削減。
和尚太多,一個個都不種地,身為青壯勞動力一個個都四大皆空抛家棄子不事生産,就妨礙到了國家這台大機器的運轉。
她那個渣爹先帝極為崇佛,大興土木修了那麼多寺廟,上行下效,好多百姓都跑去當和尚尼姑。鑒于這一點,攝政王剛殺了先帝,就頒布了一條政令——僧尼數有定額,大州五十名,小州三十名,城二十,縣五名。
曾經的度牒,還有個好處,可以免除賦稅徭役。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光頭,瘋狂地想要得到它。不納稅,不服役,整日敲敲木魚念念經,也不需要勞動,隻要收香火錢和寺廟的田租,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養成白胖和尚,簡直是極樂。
現如今戶部推行新政,令世家勳貴、寺廟僧尼的田畝,也必須繳納田稅,倒是把度牒免稅的功效給廢除了。
“我不是尼姑,我是明空師太收的俗家弟子,有頭發的,不要發配充軍!”
束月芝徹底慌了神,哭出聲來。
男子充軍是上戰場打仗,女子發配充軍能有什麼好下場?隻能淪為士兵們的玩物,供他們宣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