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琴師仁卿,年方十九,是潇湘水雲閣無數的公子之一,t生着一副最頂尖的相貌,在一衆帥哥中都特别出挑,又琴箫雙絕,很是受女客青睐,但他本人性格過于剛硬,不喜歡曲意逢迎,所以閣裡的男花魁并不是他,花魁都是八面玲珑的,懂說話的藝術,能把客人哄得妥妥帖帖、一擲千金。
潇湘水雲閣的琴師、歌者、伶人舞者,大部分都是因為家貧被賣進來的,但仁卿不是,他就在潇湘水雲閣出生,母親也是個琴師。他娘年輕的時候也是風華絕代,伺候過不少達官貴人,奈何被搞大了肚子,她又不肯打胎,閉口不提孩子父親是誰,咬牙把兒子生了下來。
生下仁卿之後,其母地位一落千丈,以前能伺候勳貴高官,現在隻配做低等妓女,一天被迫接客十幾人,甚至去伺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變态老頭。所以,仁卿五歲的時候,他娘得花柳病死了,他一個小豆丁兒也沒錢安葬她,隻能用破席子裹卷屍體,扔進義冢裡。義冢還有個名字,叫萬人坑。
仁卿是妓女之子,就是在一衆被賣到潇湘水雲閣的五至十歲貧苦孩子裡,也是被瞧不起的存在。沒有哪個前輩公子、哪個當紅琴師伶人,願意收他為學徒,傳授一丁半點琴藝、歌舞。直到,一個叫音希的琴師出現,她像母親一樣,無微不至地關懷照料他,并把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了他。
音希很奇怪,明明琴藝比潇湘水雲閣的男女花魁都要高,但閣主卻從不允許她接待達官貴人,反而讓她做低等妓女,甚至經常把她弄到地下室裡毆打拷問。
十幾年的折磨,音希師父終于還是倒下了,得了跟娘親一模一樣的病,命不久矣。
仁卿背着音希師父,跑遍了雲都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醫館,但那些自诩清高的大夫,無一例外不肯治療“髒病”,甚至讓藥仆毆打他們師徒。仁卿也曾走投無路,去一些深巷子裡去找神婆求所謂的偏方,但花了冤枉銀子,音師父的病情反而愈發重了。
此時此刻,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天璇街上,看着往來的人群,感受到背上音師父的呼吸越來越孱弱,冷風灌入心口,他是如此無助,他的心底湧起一股濃烈的恨意——恨這個世界,恨這些有錢人,恨這些主宰雲煌的高官皇族,恨自己是個廢物無法改變任何事!
“冷……”
背上的女子,瑟瑟發抖,體溫越來越低。
仁卿鼻頭被冷風吹得發紅,他深吸了一口氣,擡眼看到斜前方有一家“織錦樓”,是家賣成衣的鋪子,生意火爆,排隊等着購買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
“這棉襪質量真好,才五個銅錢。”
“可不,比有錢人穿的千重襪還要保暖!我是在大染坊做棉布染工的,這保暖衣僅僅是原材料都不止五十個銅錢了!哎,老闆慕姑娘真是個大好人,我都怕她這麼賣襪子賣保暖衣會虧得傾家蕩産!”
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着,手裡拿着一套保暖衣、加絨棉襪,高高興興地從琴師仁卿的身邊走過。
仁卿立刻被吸引了目光。
便宜保暖的衣服襪子?給音師父買一套!她就不會冷了!
他排到了隊伍的最末端,一臉焦色地等待着。周圍的平民一見他身上穿的是潇湘水雲閣的服飾,下意識地就避開一步,眼底難掩厭惡之色。這年頭,就算是種地的農民、貧苦的織工,都看不起賣藝、賣色的伶人。
而這種厭惡,在仁卿終于排隊進入織錦樓的大堂,被一個粗糙的莽漢不小心撞到時,達到頂點!
背上女子遮住頭臉的黑色鬥篷,也在這一撞的颠簸中,落了下來——露出了一張蒼白疲憊的病容,以及脖子上密布的紅色疹瘡。
“是花柳病!”
“楊梅瘡,這個老女人是肮髒的妓女!會傳染的,快,把她給轟出去!”
排隊的人群爆發出驚叫,織錦樓的售賣大廳,有人對着仁卿師徒扔東西,有人對着他背上的重病女子吐口水,更有孩子嚎啕大哭,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慕聽雪見狀,立刻從櫃台後走了出來,制止騷亂:“鄉親們,别打了,隻是個病人而已。聽我一言,不是什麼可怕的病,隻要沒有皿液、傷口接觸,就算在同一屋檐下、坐在一起吃飯,你們也不會被傳染的!”
古代人思想觀念陳舊,認為楊梅瘡是髒病,得了就不得了了,要麼活埋、要麼燒死,否則會到處傳染。
但慕聽雪是21世紀的醫學女博士,她知道楊梅瘡就是梅毒,一種由蒼白密螺旋體引起的慢性全身感染疾病,隻會通過皿液、性行為傳播,且是可以治愈的。
“同一個屋裡不會傳染麼?那太好了。慕老闆說是那就是。”
民怨很快被安撫下來,慕聽雪在百姓中的聲望很高。大家吃她的糧穿她的衣都信任她,也聽說過她是個神醫,連晏太後的病都治好了。
慕聽雪吩咐管事的,繼續維持秩序,賣衣服。她自己則走到了仁卿面前:“帶着病人,跟我上樓。”
仁卿以一個防禦的姿态,緊抱着懷中病重的女子,用自己的身體幫她擋住了所有充滿惡意的投擲物,代價就是他的額頭被砸破了。原本他都做好心理準備,像之前一樣被店主趕出去,可誰曾想,這家織錦樓的女老闆竟然迅速控制了現場,并邀請他們師徒登樓?
“發什麼愣?快點啊!”
慕聽雪在樓梯上,瞪了發呆的美貌琴師一眼,“來做青黴素皮試。”
仁卿不知道青梅……什麼氏,但覺得這個女老闆很有氣勢,也不歧視他們師徒,還蠻可靠的。
鬼使神差的。
仁卿打橫抱起音師父,跟了上去。
織錦樓是二層的複式樓,一層賣東西,二層有一間倉庫,一間窗明幾淨的辦公室,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櫥櫃啊、床榻啊、書桌啊、藥箱啊,全都有。
“就放床上吧。”
慕聽雪打開了藥箱,同時從小玉瓶空間,取出了苄星青黴素。
這個女病人看上去三十多歲了,很是虛弱。由于醫療條件限制,也沒辦法給她做非密螺旋體抗皿清試驗,這是現代三甲人民醫院裡最常規的篩查梅毒方法。
“這……”
琴師仁卿看着那張十分精緻的紫檀木床,忽然有點不敢了,從繡着蝴蝶的軟煙羅薄紗帳幔,能看得出,這是女子睡的床,很可能就是眼前這位女老闆自己的。
紫檀木很貴,軟煙羅也是十分名貴的布料,若是音師父楊梅瘡上的滲液,弄髒了床榻,他一個貧窮琴師,也賠不起。
慕聽雪看出了他的窘迫,便道:“你把她放下躺平,我才好給她做檢查、進行治療,其他不用你操心。”
仁卿不再猶豫,把音師父放平在散發着女兒香的紫檀木床榻上。
不能做皿清試驗,隻能通過症狀來判定:“二期梅毒,淋巴結腫大,肝脾大,身上有很多鞭笞舊傷。你再來晚一點,進入三期,病菌就會侵犯心皿管、神經系統的髒器了。”
仁卿面露焦急:“能治好麼?”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