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上來,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蘇夢池,像個壓抑的瘋子,随時随地會爆發,而爆發的結果不是他一個無名小卒能承受的。
他再次狠狠的跪爬在地上,後脖子一陣陣發涼。
良久,蘇夢池聲線低啞的說了一聲,“張乾先出去,繼續打探她的消息,所有消息必須毫無遺漏的傳回來。”
張乾如蒙大赦一般起身,抖腿如篩糠的磕了個頭,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書房裡又是一陣可怕的阒寂。
孟之微僵硬的跪着,半天等不到人發号施令,悄悄擡了擡眼睛。
不看還沒事兒,這一看便将他吓了一跳。
隻見蘇大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頭,身上散發着冰山般的氣息,一片死氣沉沉……
自打他來到蘇夢池手下,還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這樣毫無生氣的表情……
他總是高高在上,又冷酷無情的,哪像今夜這般……情緒外露,勃然大怒又失魂落魄……
難不成那些傳言都是假的……蘇大人心裡當真對長公主……有情?
不等他琢磨完,蘇夢池單手撐着太陽穴,閉着眼,幽然開了口,“你說,她想不想回大炎?”
孟之微心中狠狠一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屬下想,沒人不想念家鄉,長公主本就沒有什麼親人在了……她應該很想回家罷……”
“回家……”蘇夢池琢磨着這兩個字,心口發酸,幽邃的眸子覆上一層複雜難辨的神色,“她不是沒有親人,她還有徐抱陽,還有燕珩,還有……”
他自嘲,沒再繼續說。
孟之微低着頭,“廢太子身中安氏劇毒,隻怕都快死在墨城别院了。如今隻有徐抱陽還活着,隻可惜,也沒人知道他被關在哪兒,長公主如今算是孑然一身……她唯一念想的應當就是徐抱陽的一條命,但徐抱陽是被天子親自關押的,就連玄鷹衛統領都不知其所在……”
蘇夢池薄唇緊抿,目光模糊了起來,其實他是知道的,還有她的弟弟,他也不會讓他死。
她當年雖然那麼對他,又無情的舍他而去。
他心中怨恨責怪,恨得牙癢癢,但也不會當真看着她深陷泥淖而不相助。
她是大炎的長公主,代表的是大炎的臉面,不是可以随便被人踐踏的人,看來,是時候與北戎撕破臉了。
蘇夢池說服了自己,嗤笑一聲,“我大炎的公主,豈能在北戎受辱?明日,你跟我進宮一趟。”
孟之微心口微緊,垂立在兩側的雙手暗暗緊握成拳,“可陛下那邊……”
巫蠱案後,陛下厭惡徐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親生兒女……
兒子還好點兒,對長公主更是沒有半點兒喜歡……
也不知是怎麼的,那種厭惡,比陌生人還要深痛惡覺,隻怕陛下恨不得這個女兒死在北戎算了,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大炎從不關心長公主在北戎過得怎麼樣的原因
蘇夢池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煩躁的揪了揪眉心,“我先入宮探探口風,陛下如今的精力都放在歸一樓上,你好好看着歸一樓,在今年圓月之前,必須完工。”
孟之微道,“是!”
蘇夢池沒心情再跟他啰嗦,擺手讓他出去。
孟之微弓着身子從書房走出來,便驚詫的大喊一聲,“大人!”
蘇夢池不耐煩道,“還有何事?”
孟之微急忙将被扔在庭中的女子抱起來,皺着眉頭,再次跑回書房,欣喜道,“這……這是霜姑娘!”
蘇夢池臉上并未有喜悅之情,臉色鐵青,狹長的眸子裡有暗芒微微閃爍着,起身走到孟之微面前,見他懷裡的女子虛弱的張了張唇,倒也沒什麼大礙,手指斷了一隻,用白紗包裹着傷口,如今結痂了。
“大人……”霜晨月嘴唇幹燥得厲害,怯生生的啟唇,睜開眼看到眼前站着的高大男人,眼眶便有些發紅。
蘇夢池面無表情的盯着她孱弱的小臉。
霜晨月長得太像燕殊,但哭起來的樣子令人很煩躁。
燕殊不會這麼可憐兮兮的哭,她是個連落淚都沒有聲音的人,一個狠毒,可怕,果決,又無情無義的女人。
“有沒有看到是誰抓了你?”
霜晨月哭得梨花帶雨,認真回想了一會兒,“沒有……那些人放了毒針,我昏睡過去,醒來就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屋子裡,四周安靜得很可怕,我……那時很慌亂害怕……不管怎麼喊叫,都沒有人搭理,是以,到現在我也沒見過他們……”
蘇夢池斂眉,“他們?”
霜晨月抽泣着,“是,不止一個人,有男有女,他們會隔着窗戶與我說話,飯菜都是等我昏睡之後再送進屋中。”
蘇夢池淡淡的皺起眉心,“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霜晨月搖搖頭,眼淚順着眼角流下,嘴唇十分蒼白。
她眼神脈脈的望着蘇夢池,期待在他眼裡看到一絲關心和心疼,可那雙眼,沉寂得好似一道寒潭,沒有半點兒起伏漣漪。
有些說不出的失望,她失落的抿了抿嘴角,眼圈兒越發紅了,“大人,是晨月無能,給大人添麻煩了……”
蘇夢池煩躁的捏了捏眉心,“之微,你先帶她下去安置,找幾個人保護起來。”
孟之微點頭,“是。”
書房門大開着,外面天際烏雲滾滾。
寒風呼嘯,廊下的燈籠随風搖曳起來。
孟之微站在門外,稍微回頭,眼角餘光裡,蘇大人孤身立在房中,一直沒有動作,渾身上下都透着一抹詭異的孤寂和蕭索。
他好像被人抽走了魂魄,一個冷淡得沒有什麼感情的人,在這一刻,突然頹敗下去。
霜晨月衣衫淩亂,t眼眸失魂落魄,薄衣薄裙,顫巍巍的立在門口,雙手緊緊攏着自己,凍得全身發白。
孟之微收回餘光,“霜姑娘,我們走吧。”
……
被孟之微直接抱回自己曾經住過的院落裡,霜晨月小手捏緊,指尖狠狠刺入掌心。
孟之微将她放到床上,便垂着眼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