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燕殊渾身僵住,似乎沒想到那個人會出現在千裡之外的北戎王都。
她緩緩轉過身,眼皮突的一跳,她沒時間去看清他現在長什麼模樣,隻看到了一雙猶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睛,那雙眼已不複當年青澀,如今已然十分沉穩和冷靜,卻又風雨欲來,飽含仇恨與怒火。
時間突然像是被拉長,風雪裡,她望着他,視線下滑,看向他緊握住自己手腕兒的修長指骨,眸光含笑,“你……怎麼來了?”
還是一如既往的輕佻!
蘇夢池勃然大怒,将殘破的箭矢從她手中奪出來,“現在就想死,未免太便宜你了,你欠我的,準備何時還?”
燕殊歪頭,即便傷勢嚴重,她還是一副雲淡風輕模樣,“我欠你什麼了?”
蘇夢池沉冷道,“你明知故問!”
燕殊想起曾經在她肚子裡活蹦亂跳的那個小家夥,有些發笑,清澈的眸子恍若天人,笑起來更是攝人心魄。
她這個人就是有這種本t事,三言兩語間,便能将清冷禁欲的蘇大人,氣得頭頂冒青煙。
蘇夢池恨不得當場将這女子撕爛了,可他又不忍,大手死死握住她的手,“先跟我走,大炎人不能死在北戎!”
燕殊嘴角勾起,心中幽幽歎口氣,“走不了的,北戎王都的軍人,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他們恨我入骨。”
蘇夢池一噎,想起那個曾在戰場上意氣風發的女子,心下晃了晃神,“跟我走!我會帶你回去!”
無數把刀劍,逼近他們二人。
蘇夢池唇線緊抿,張開未受傷的右臂,擋在女子身前,黑色的眸子在夜色裡,濃墨一般,仿佛暴雨前的海面。
燕殊深深看他一眼,嘴角抿出個笑,甩開他的大手,走向宇文照。
宇文照長身而立,還是同從前一樣玉樹臨風,半點兒不像北戎人,倒像是大炎江南水鄉将養出來的翩翩公子。
她走到他面前,揚起下巴,“宇文照。”
宇文照眯了眯眼睛,看向場中旁若無人的男女,“你們在說什麼?”
他的大炎話十分蹩腳,是她教的,而她對他一向敷衍,所教導的大炎文字,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時候為了捉弄他,她還會故意曲解一些文字的意思,就比如現在,他會說,“你們兩人是認識的老相好?”
但他其實并不理解老相好在大炎文字裡深切的含義。
蘇夢池皺了皺眉頭,眼裡泛着讓人看不懂的晦暗,見她沒了要死的意思,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稍微松了松。
但燕殊卻是撲哧一笑,她道,“宇文照,你知道老相好是什麼意思嗎?”
宇文照擰眉,用北戎語道,“你說過,是好朋友的意思。”
燕殊點點頭,也用北戎語回,“對,他是我在大炎的老相好,你能不能大發慈悲,放了他,我跟你走。”
宇文照眼神犀利的掃過蘇夢池,眼神莫測,“燕殊,你答應過本王,永遠不會離開本王。”
燕殊微微一笑,在幾十把冷刃刀劍前,堂而皇之牽起他們王爺的大手,脈脈的看着他,“我騙你的,你是北戎的楚湘王,我是大炎的長公主,我們注定了沒辦法在一起。”
蘇夢池見她主動去讨好别的男人,心頭很不是滋味兒。
可他又自嘲一笑,原來,他對她也不是沒有半點兒情意,到這種生死關頭,他竟然還會為她吃醋。
宇文照心裡有些難受,見她笑得灑脫,又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安安分分的跟在他身邊幾近七年之久,卻在近日密謀着逃離北戎,也許……并不是近日才起的心思,在很久之前,她剛踏入王庭那日,她的心便從來沒有留在北戎過。
從始至終,她心裡想的,隻有回到大炎,回到她的家鄉。
她跟旁的女子不同,今夜,他若放了她的老相好,将她強留下來。
明日,他得到的……隻會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說不會在一起,就一生一世不會與他在一起。
宇文照回憶起她在自己身邊的點點滴滴,瞬間心如刀絞,英挺的劍眉氤氲了一抹憂傷,“你說過,下輩子,會給本王一個機會。”
燕殊道,“等你學會對我說我的時候,我們可以試試。”
宇文照眼眶發紅,鷹眼如炬,“我說過,我會一直喜歡你,直到你也喜歡我為止。”
燕殊神情恍惚了片刻,她渾身是傷,縱然裝作沒事兒人的模樣,可周身的疼痛,還是令她臉色僵冷發白,“宇文照……如果你不是北戎的王……”
宇文照心口猶如壓着一塊巨石,痛苦得難以呼吸,強壓着心裡翻湧的情緒,冷下臉來,打斷她,“你走吧,帶着你的老相好,現在就走!我們戰場上見!”
燕殊快意一笑,“好啊。”
宇文照英俊的臉龐在夜色下顯得格外晦暗,“到那時,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燕殊輕笑,柔聲道,“好。”
男人一時不再說話,隻餘風聲在二人之間呼嘯。
純白的雪粒紛紛揚揚,落在二人頭頂。
燕殊目不轉睛的望着他痛苦的表情,楚湘王府七年守護之情,她不敢相忘。
誠摯的笑意泛在唇邊,她伸出手,将自己放在懷中的獸首護身符拿出來,遞到男人跟前,“本就是準備送你的,給你。”
宇文照大手青筋暴起,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盯着站在底下的女子,黝黑深沉的眼神,怨恨憎怒,可又無可奈何。
燕殊以為他不要,沒想到,駿馬飛馳而去後,她白嫩的掌心裡,登時空無一物。
真是傲嬌的男人啊……要是他從一開始就對她好點兒,也許,他們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
宇文照決意放她一馬,身後的狗腿子們縱然心有不甘,卻還是訓練有素的從沙海裡退了出去。
燕殊了解他,這不過是他在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她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否則,再次被士兵抓回去,宇文躏絕不會像宇文照這般好說話。
雖然宇文躏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但那個男人比宇文照狠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