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她成了他的妾,在家裡侍奉公婆,照顧弟妹,等他五年。
他終于歸來,卻帶回來一個洋娃娃般自信明媚的大小姐。
她穿着白色小洋裙,頭發燙成時下最流行的波浪卷,頭上斜戴着一頂白色蕾絲邊遮陽帽,精緻得宛如大洋百貨櫥櫃了逃出來的芭比娃娃。
她呆呆站在原地,手裡握着針線,局促地低頭,忘了和他打招呼。
他笑着叫了她的名字,把拎着的箱子遞給她,沒有多看她一眼,牽着女孩的手去了南院,拜見他的父母。
女孩好奇地打量她兩眼,朝她微笑點頭後和男人一起離開。
“居安,她是你的姐姐?”
“額,不是……”男人的聲音出現遲疑,“她是……”
他們逐漸走遠,聲音被風吹散,她聽不清。
她不知道男人怎麼和大小姐介紹自己。
她拎着他的皮箱,僵硬的身體恢複一點知覺。
她慢慢地擡頭,看向庭院的高牆。
牆外,那棵桃花樹舒展着枝幹,上面冒出了星星點點粉色的花苞。
春天到了。
天高雲清,飛鳥成群。
她的心,卻好似墜入了冰窖,比寒冬臘月的池水還要冷。
她站了許久,輕輕吸一口氣,把他的皮箱和大衣送回他的院子。
妾沒資格和少爺住在同一個房間,除非少爺喚她暖床。
她整理床鋪,點上他最喜歡的熏香。
看着袅袅升起的煙,她腦海中不期然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
蟬聲咿呀中,青澀的少年緊握她的手,鄭重地許下承諾。
“是我委屈了婉婉,婉婉雖為妾,但我柳居安對天發誓,此生不會娶妻。”
她望進少年真摯的眼眸,未言先紅了眼眶。
師父勸她,以她之才華樣貌,嫁給普通人家能一生順遂,何必上趕去給高門大戶做妾呢?
師兄師姐們也紛紛表示不能理解,每每看她都欲言又止。
他們不懂。
她想,柳郎一片真心,她如何能辜負?
她雖為妾,但他亦無正妻,柳家還是由她操持。
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啊。
她看着熏香的銅爐發呆。
“哎呀,你在這裡。”房間門口傳來清脆的女聲。
她看過去。
大小姐斜着身子扒在門框上,探進腦袋看她。
“我可以進來嗎?”
她笑意盈盈,禮貌地問她。
被她張揚自信的笑容晃花了眼,她下意識低下頭,低聲道:“請進。”
她跳過門檻,進了房間。
“我聽居安說了你的事。”她站在他面前,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說道,“姐姐,你當初怎麼會想着嫁給他做妾呢?”
這個問題非常的失禮,她卻全然不覺。
“我聽居安說,姐姐是鎮上最有名的花旦,為什麼要便宜那樣的臭男人?”
她問得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她看着女孩锃亮的小皮鞋,苦笑:“我……”
該怎麼說?我們是真心相愛?
不覺得可笑嗎?
她歪頭等了片刻,沒等到她的回答,也不惱,隻笑道:“姐姐,我第一次來雲山,聽說花朝節時鎮子上有集市,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她自說自話:“居安剛回來忙得很,我對這裡不熟悉,他說讓我來找你。”
既然是男主人說的,她又有什麼權力拒絕。
而且,她的确很多年沒去逛過市集。
她猶豫片刻,點頭應允。
她歡呼着,興匆匆地提着裙擺跑了。
當天夜裡,柳居安把她叫到房間。
他從箱子裡拿出一個精緻小巧的盒子,說是國外帶回來的香膏,玫瑰香味的,他覺得很适合她,就買了回來。
她聞到熱烈的花香,垂眼道謝。
“五年不見,婉婉和我生疏了。”男人握着她的手,輕輕摩挲她手上的繭子,眼裡都是心疼,“婉婉,我是情非得已。”
他擁着她在床邊坐下,低聲道:“扶搖的爸爸在外交部工作,我接下來的工作需要仰仗他,所以……”
他沒有繼續說。
但她懂了。
她澀聲道:“你能回來,我已經很高興,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他聞言笑了,輕輕歎了一聲,捧住她的臉溫柔地吻她。
“婉婉,我在國外過得并不好,每每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想到你還在家等我……婉婉,我很想你。”
男人溫柔的呼吸落在她的頸間,她手指一顫,香膏咕噜噜滾到地上。
燭火搖曳。
誰都沒心思去管那孤零零的香膏。
一夜溫存。
第二天清晨,他起得很早,離開時沒有驚動她。
等她醒來時,房間裡已空無一人。
燃盡的紅燭已然熄滅,燭蠟好似眼淚,順着銀質燭台滑落、凝固。
她收拾妥帖,先去給父母請安。
女孩等在院子門口,看到她,她眼睛一亮。
“姐姐!”她跑過來,不避嫌地拉住她的手,“我等了你好久,我們一起去逛市集呀!”
說着,她忽然湊近她嗅了嗅:“姐姐,你用了居安送給你的香膏是嗎?”
她身子一僵。
她知道?
“姐姐喜歡嗎?”她笑出兩顆小虎牙,“那香膏是我親自挑選的——居安當時也沒說是送給妻子,隻說家裡有位姐姐,讓我幫忙選個禮物。”
她懊惱地跺腳:“早知道是送給姐姐你的,我就不選這個香味了!”
她又湊近嗅了嗅:“姐姐更适合蘭花的香味呢,玫瑰太熱烈,配不上姐姐的氣質。”
她僵着身體,一時間不知道她是在誇她還是諷她。
是啊,玫瑰太熱烈,适合她這般明媚張揚的姑娘,卻不适合她。
女孩沒有多想,推她進屋:“姐姐,你快去忙,忙完我們出門!”
花朝節,拜花神,鎮子上開了市集,熱鬧無比。
她幼時随父親出國,如今看什麼都新鮮,每個小攤都要興緻勃勃地挑選半天。
“姐姐!你看這個口脂,這個顔色……”她拉着她,小拇指沾了一點紅點在她的唇上,“好适合你!”
她抿唇笑笑,用手帕擦掉嫣紅。
她鼓了鼓腮幫子,小手一揮:“買了!”
買了!
輕飄飄兩個字,成了她接下來聽到的次數最多的話。
她買,拎不動了就眼巴巴看着她,她無奈,隻能幫她一起拎。
兩人停在一個竹制品的攤子前,女孩選了個簪子,正在試戴,有人從身後摸了她一下,把她吓了一跳,險些摔倒。
“姐姐!”她忙放下簪子扶住她,“你沒事吧?”
摸她的是鎮上有名的纨绔靳十三,比柳家不如,但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少年時他曾熱烈地對她示愛,隻是每次都被她無情拒絕。
那種纨绔子弟,不過一時興起,哪懂什麼是愛?
知曉男人的身份,她漲紅着臉,咬唇不語。
“這不是柳居安的小娘子麼?”男人特意把手湊到鼻子下,深深吸一口氣,“小娘子今天怎麼有空出來啊?不用在家侍奉夫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