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昀來工地的第十五天。

　　在身邊一大群農民工的潛移默化下，他的力氣活幹得越來越得心應手，言行舉止也漸漸融進了工地團夥裡，時不時就被那個叫作徐大甯的工程頭子叫去喝酒，吃飯，擺龍門陣。

　　秋老虎的紫外線格外燒人，投射到他眼前暈出好幾個彩色圓圈，許昀之前還要抹一些美黑液，晚上洗澡時常常流出一地黑水，洗完出去還要重新補上，現在曬黑了倒是省了一個步驟。

　　工地要求松，幾乎全是三四十歲出來賣力氣活賺錢的，言辭談吐跟許昀從小接觸的氛圍相差甚大。

　　為了不露餡，許昀一直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個淳樸，沒見識，有點文化又熱心的外地大學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到處遊走收集内部信息。

　　俗稱找漏洞。

　　許昀在周喜彌消失的當天想了很多，最後确定了一個不争又極其殘酷的事實。

　　那就是他們如果想要徹底擺脫蔣煜，但奪不去蔣煜為所欲為的能力的話，他們再怎麼幹都是白幹。

　　蔣煜如果不想放過他們，以他們現在的位置想要對抗蔣煜，這個想法完全是蜉蝣想要撼動大樹般扯淡。

　　唯一能讓蔣煜爽快放手，還沒有時間找他們麻煩的法子就是給蔣煜添點麻煩。

　　在蔣煜身上，沒有什麼比家大業大，到處開新樓盤施工的天華集團更好找蔣煜麻煩的了。

　　許昀想到就做。

　　他将拿出大學期間做小組作業的勁頭，打開電腦，從各個交流性網站收集天華集團旗下的信息。

　　永遠不要低估了新聞專業學生的收集信息能力。

　　雖然說大學四年對于很多人都是一片空白，但許昀是實打實的好好學習了，類似的小組作業做過不少。

　　在一條閱讀量隻有幾十人看過的新聞頁面下，他在評論區裡敏銳地捕捉到一條評論内容為讨人命，用着系統頭像，昵稱名為用戶781912355的控訴人。

　　許昀迅速聯系了這名用戶，但很可惜用戶早早就注銷了賬号，隻留下一個白禮的IP地址，讓他能确定出事的地點在白禮，時間是在半年前，他立馬搜了下天華集團房地産半年前在白禮施工的地點。

　　新樓盤距離他家隻有四十多分鐘的路程。

　　許昀導航完，關上電腦，拿好外套，戴上帽子利落出門。

　　比起采訪高大上的富豪，企業家，明星名人等，底層小人物更加誠實，因為往往他們抖摟出來的料更加勁爆，無恥，無底線。

　　當然。

　　他們嘴裡爆出來的料針對的肯定是剝削他們的資本家。

　　新聞裡出事的這片樓盤四個月前竣工，周邊吃喝玩樂的建築應運而生，但給他們送來生意的客人并沒有很多。

　　因為樓盤才竣工沒多久，嶄新寂靜，樓裡隻有二十幾戶住戶入住，客戶源少給他們小商家創造的利潤随之少得可憐，上班的人比客戶還多。

　　許昀琢磨了會，裝扮成一個沒錢但空做白日夢，一心想要買大房子的街溜子，花了兩天到處走訪，也就是專門去周邊小商販裡頭挨個吹牛。

　　在裝扮上他參考了《揭霧筆記》自己飾演的角色形象，梳了擋住一隻眼睛的非主流劉海，緊身短袖配上一條緊身牛仔褲，拖着一雙夏天必備人字拖到處溜溜達達。

　　怎麼看都是個愛做白日夢的街頭混混。

　　不過作用不怎麼顯著。

　　他頂着大太陽天到處走，每進一個店鋪就隐秘的鋪墊和套話，但不知道是不是生意不好，天氣幹熱的原因，大多數工作人員都是一副恹恹的神色上班。

　　特别是看到他一副流裡流氣走進門，摳摳搜搜點完菜，還好意思拉着人絮絮叨叨吹牛的虎樣。

　　他們因為上班本來就郁悶的心情更加郁悶了，全憑職業精神才能忍住心裡呼之欲出的白眼。

　　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何談跟他說話呢？

　　許昀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這麼排斥，感覺還挺稀奇的，并沒有被打擊到幹勁。

　　下午三點多，紫外線強度削弱了些，許昀擦了擦一腦門汗，拐進了一家還沒有進過的淮南牛肉湯。

　　這家店老闆娘剛剛午睡起床換崗，她的狀态是肉眼可見的身體睡醒了，瞌睡還沒醒過來，看到他進門雙眼依舊迷蒙，腳步虛浮地走過來遞給他一份菜單。

　　“看看吃點什麼？”

　　許昀吃了一天，肚子還飽着，撓着頭皮選了一份最便宜的淮南牛肉湯粉，然後開始用說爛了一套吹牛模闆，跟站在前台打瞌睡的老闆娘吹牛。

　　老闆娘聽着煩，眼睛都沒睜開便嫌棄地啧了一聲。

　　“小弟弟，你年紀看着也沒多大，但也不是小學生了，不要盡做白日夢。”

　　被說不要盡做白日夢的許昀，手裡的筷子正沒禮貌地敲着桌沿，抖着腿不滿道：“年紀不代表一切，阿姨，你莫欺少年窮。”

　　老闆娘的瞌睡被他這句話笑跑了，她正眼瞧瞧許昀的臉蛋，面相不算壞，洗洗應該還算白淨俊俏，雖然行為不着正道，但人看着不像個會進少管所的壞孩子。

　　看起來隻是一個書讀少了，爽文小說看多了的青春期呆子。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外出讀書的兒子。

　　明明長得普普通通還沾點他爸的不好看，書也讀了，現在上大學了還在經曆這個妄想把萬物踩在腳底下，覺得自己往後一定能逆襲成世界大男主的幻想階段。

　　她常常望着自家兒子畫大餅的傻樣，頻頻擔憂自家兒子的未來。

　　所以在看到和他兒子一個傻樣的小孩們，忍不住說教。

　　“你啊，與其在這跟我吹牛皮，不如趁着年紀還來得及，多讀點書長長見識。”

　　“讀書有什麼用，我以後是會發大财的，到那時候後，我就住進這，天天來你家吃面，怎樣？”

　　許昀深谙畫大餅的套路，說自己志向的同時不忘把老闆娘給圈進去，還朝她俏皮的挑挑眉毛。

　　老闆娘經曆了這麼多年風雨，早就不吃男人畫大餅那一套，反倒被他油頭滑腦的态度整無語了。

　　她忍不住以長輩的身份再次勸道。

　　“書都不讀怎麼發大财，你年紀還小，不要學些歪門邪道的風氣發财啊，腳踏實地才是最好的，那錢拿得也心安不是嗎？”

　　為了防止他聽不進去，老闆娘上菜時還貼心地伸手撇開他礙眼的劉海。

　　許昀仍然不服氣，滿臉不屑道：“不讀書就是歪門邪道？那你幹脆請一個大師除了我算了。”

　　“不是說你。”老闆娘嗔怪他。

　　店裡空調開得适中，加上有人陪她唠嗑，老闆娘清醒過來的眼神撇了撇店鋪外聳立的樓層，胳膊肘向外擡了擡，再次開口跟他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

　　“我是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