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傅玖聽了這些話,卻隻定定坐着,臉上神情晦暗,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良久,他緩緩看向程t令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裡此刻格外沉靜。
“令儀,我說過,我不會輕易放手。”
程令儀垂眸,凝視着面前的碗碟,“可你也說過,會尊重我的決定。”
“我的确說過,但今日你再提和離之事,卻并非出自本心。”
“我的本心是,長痛不如短痛。”
傅玖閉了閉眼,眸子裡染上哀痛,“令儀,我們之間就非得這樣嗎?”
程令儀幽幽歎了一口氣,“傅玖,若我無法生育,你可還能說出此生都隻與我一人相守這種話?你是傅家獨子,眼下又高中狀元,正是該光耀門楣的時候,你接受得了無後這個結果?”
“有柳姨母在,她總會為你想法子的,我們既是真心相愛,為何一遇到問題,你卻總想着退縮?”
程令儀搖了搖頭,“我不想一切都往好了看,直到走投無路時,才被逼無奈放手,眼下你我一拍兩散,也算體面。”
“那你可有考慮過我?”
傅玖眸色哀傷,“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肯信,我們一起去靈泉寺上香,那時我就在佛前許過願了,此生唯求你一人,我一直等你對我敞開心扉,可等來的卻是你一次次将我推遠,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考了狀元,做了官,我以為我終于有資格能與你并肩同行,可你還是不要我……”
程令儀眸子裡霧沉沉的,“我不是不要你,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我終究是有緣無分了。”
傅玖苦笑了一下,“你就是不要我,你隻說你身子中毒受損,不能生育,緊接着便要與我和離,那你可問過我的意思?”
“你怕我會因此嫌棄你,怕我日後變心,但我不會啊,令儀,我聽到你自小被人下毒殘害,心裡就隻有憐惜,延續香火固然重要,可一想到,若以後與我執手一生的人不是你,我便無法接受!”
程令儀看着他,眼角泛着輕微的紅,輕輕笑了一下道:“我同你說實話了吧,能不能生對我而言,實在不重要,我知道這種想法太過離經叛道,可我心裡就是這個念頭,所以你也不用可憐我,我并不難過,隻是,我能接受得了,你呢?”
“娶一個不能生的女人,還隻能守着她過一輩子,既不能傳宗接代,又不能讓你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你掙來的家業無處傳承,無人為你養老送終,甚至還會因此被人恥笑,你想過這些嗎?”
一個個問題砸下來,傅玖呼吸一滞,手指也不由收緊了些。
過了許久,他神情一片認真,一字一句說:“我沒想過,但這并不是無法可解。”
“你自小身體受損,我最擔憂的不是能不能生,而是你的安危,我隻求你能平安,這樣我便能一直守着你,守到你金石為開,願意真心托付我,至于生育,這本就看緣分,我并不強求,而且,咱們身邊不也有一個例子嗎?”
程令儀一愣,“你說師父?”
傅玖點了點頭,“雖然這樣說有些冒犯柳姨母,但董公子也并非她親生,對她卻照樣孝順恭敬,百依百順,可見親與不親,又有什麼要緊,這話還是你自己說的,你難道忘了?”
“就算你我日後膝下寂寞,珊珊和瑤瑤是咱們親妹妹,對你我向來親厚,若她們願意舍一個孩子過繼給咱們,那傅家的皿脈照樣能延續在世,這樣即便是娘,她也無法說什麼,若她們不願也無妨,這世間有多少苦命的孩子,咱們抱一兩個回來養着,從小養到大,情分又能差到哪去?隻是說服娘要費些功夫,不過娘也不是不通曉情理的人,她疼你多過疼我,若是知道真相,又怎會有一字不願?”
傅玖深深望着她,眼裡凝着一抹失望。
“令儀,世間的道路何止有千萬條,可你卻偏要走最無情的那一條,我不是一個迂腐的人,我很明白,我想要的就是你,你為何從來不肯信我?”
程令儀不知何時落下淚來,一摸才發現臉上濕漉漉的。
傅玖說得對,她一次次推開他,其實就是不信任。
她這種不信任,不是看透了一個人的笃定,而是一種先入為主的傲慢。
她自以為是從後世穿越而來,帶着受過高等教育的思想和學識,居高臨下揣度這個封建社會的人,她不相信在沒有法律和道德的約束下,這裡的男人能做到一心一意。
所以,她從一開始看傅玖,就是帶着有色眼鏡的。
“我……”
她張了張嘴,卻找不到什麼話來辯駁。
傅玖凝望着她,眸子裡的深情似要将她吞沒,喉嚨裡吐出來的字也有些顫抖。
“令儀,不要推開我,你到底在怕什麼?”
程令儀臉上還在簌簌落着淚,心裡也百轉千回,一時間隻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心中碎開了,莫名讓她覺得一陣輕松。
傅玖擡起袖子,溫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淚。
“一切都還未發生,你現在就開始擔心那些事,豈不是杞人憂天?”
“這可不是我認識的你,你是堂堂程令儀,是我見過最最厲害、最最不羁的女子,你能白手起家,讓一城首富都想與你攀親做一家人,更憑借自己的本事,令府尊大人對你青眼有加,這樣耀眼奪目的你,即便有一日我負了你,你也該一腳将我踹掉,毫不猶豫地掉頭走掉才是,猶猶豫豫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程令儀忽然一下子豁然開朗,心中那碎裂的東西,好似又被什麼填補滿了,破涕為笑道:“我真的有這麼好?”
“當然!”
傅玖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程令儀從未在他面前哭過,緩過一陣後,不由有些赧然,掏出帕子迅速把臉上的淚擦去。
片刻,長歎一口氣。
“是我錯了,我不該以己之心度你之腹,在事情還沒開始之前就怕這怕那,扼殺了所有可能,你說得對,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